老屋印象

王森水

老屋已老，建于何年已無從考究。老屋旁的老阿公已有90歲高齡，他是從小在老屋里玩耍長大的，想來老屋已有百年光景。老屋是幸運的，整整一個世紀前能有這樣的老屋在我村已是寥寥無幾，能屹立百年不倒的更是少之又少。老屋西邊的老屋早已在二十多年前改革的春風里被先富起來的鄰居推倒蓋起了兩層半的小洋樓；老屋東邊的老屋也抵不過歲月的侵蝕，在七八年前的一個風雨之夜轟然倒塌了，殘垣斷壁伴斜陽，萋萋芳草至今述說著往日的熱鬧與輝煌。

老屋是雄偉美麗的。凡見過老屋的風水先生都說老屋好。老屋端端正正，坐正東，朝正西。兩進式，六房兩大廳，前進兩大房，后進四小房。前低后高，高一層石階，不到20公分。前后進之間兩邊各有一間廚房相連，有連廊，下雨天出入前后廳也不怕濕。中間有方型天井，是欣賞微風燕子斜的絕佳窗口。前廳有大型雕刻精美的木屏風，居中可開四扇細雕小木門，只在婚慶或出殯以及特別重大節日的時候才開啟。有點四合院的味道，卻又不盡然。老屋有四個門。前有雙扇大木門，約一米八寬，大概八九公分厚，沉甸甸的，舊時漆有門神，有普通門閂，有精巧的暗閂，暗閂一上，外面是無論如何打不開的，后有單扇小木門，左右有雙扇木旁門，前后左右四通八達。是孩提時捉迷藏四處亂竄的好去處。

跨出被時光打磨得溜光發亮的長條形石門坎（我的童年和少年時常端坐在于此，靜靜眺望著遙遠天邊的夕陽與綠樹而慢慢長大），便是長18米、寬1米2的屋檐，三邊鋪石條，中間鋪四方小紅磚，墻上也鑲有1米2的紅磚，往上是青紫色方磚，寫有密密麻麻的毛主席語錄，已記不清具體內容……走下三層長石階，便是寬闊的埕，足足有18米乘16米，周邊圍長條石，中間鋪紅色方磚，是萌萌孩提時圍觀跳繩打陀螺踢毽子的好地方，是炎炎夏夜聊天睡看嫦娥數星星的好地方，是左鄰右舍曬稻谷曬花生曬衣服曬棉被的好地方。2000年左右村里修5米寬水泥新村道時改鋪水泥路面，雖說方便了，卻少了些許往日的清涼。

站在埕的中央回頭望，老屋氣勢恢宏，如同一位滄桑百年的老者，閱盡人間冷暖。老屋的外墻（除前面以外）都是用紅色窯燒方磚堆砌而成，一層層往上，中間粘著一圈圈白色的黏土，如此紅白相間，遠望去，很是氣派。因為村里別的老屋大都是土墻夯起來的。可見我的祖輩們還是相當殷實的，也曾聽老屋旁的老阿公說，他的長輩告訴他說這老屋是百年前花了千兩的白銀才建成的。特別是那高高翹起的燕尾翼，直指蒼天，前后兩進好似兩只振翅欲飛的大燕子。仔細觀看，在前進的脊梁之上，雕有許多栩栩如生的彩色泥雕，有賊眉鼠眼的小老鼠，有嘰嘰喳喳的小鳥兒，有來來往往的可人兒。讓人目不暇接，浮想聯翩。不知百年前的能工巧匠們是如何一磚一瓦，一筆一畫把老屋修葺而成？又經過了多少個繁忙的日日夜夜？才有今日依然恢弘壯觀的老屋。

埕的東邊有幾棵頹廢衰老的龍眼樹，之前應該有十幾棵，而且都是茂盛無比的，每到夏季，一樹金黃，那黃燦燦的花兒一串串的，惹得那辛勤的蜜蜂兒整日嗡嗡地忙個不停。到了立秋時節，龍眼眼看就要熟透了，孩子們總是巴不得天天刮大風，這樣就可以跑到樹底下去拾不慎落下的龍眼，特別是一棵最大的叫做皇帝龍眼的樹。這是一棵巨若華蓋的大樹，裸露的根須盤根錯節地交織在一起，樹冠最大，需要三個小孩合圍才能圍過來，葉子也最大，龍眼果兒也最大。南方八月多臺風，大風起兮，我和伙伴們總是偷偷溜出去，在皇帝樹下用閩南語大喊：風大，靈大，龍眼掉一串給我。雖說當時免不了挨罵，不過此刻想來依然有趣。只可惜皇帝樹已在十多年前就壽終正寢了，只有在夢中才能再見它的身影。埕的前面有三四米寬的空地，東邊有一叢野生的龍舌蘭，其葉碩大無比，呈長條狀，如長長的青葉劍，兩邊長有短而硬的暗紅色小刺。龍舌蘭生性有如虎皮蘭，一株株一圈圈自由的往外增生擴張。小時候，經常跟哥哥們一塊拿鐮刀割二三片下來，搗碎，擠出青青的葉汁，加上水，往溝旁或樹下一潑，不一會兒功夫，地下的大小蚯蚓便一條接一條自己爬出地表來，束手就擒，除幾條留作釣魚用，其余的都成了鴨子們口中的美味佳肴。

這是一叢神奇的龍舌蘭，十多年前的夏天，居然開出了難得一見的奇葩，但見那粗大的花桿有如碗粗，比香蕉桿還大，長長的，足足有五六米高，直指藍天，頂上開著金黃色的大花，光彩奪目，煞是迷人，花期足足有半年之久。之后，花謝了，龍舌蘭也在村道擴建中被雜土活埋了，如我的老奶奶一般走完了它美麗的一生。

龍舌蘭走后，我在埕下空地上種了一棵枇杷，不久又親手植了兩株七里香。枇杷長得快，十多年來早已枝繁葉茂，把兩株七里香都擁到了她的懷下。每年夏天回去，年邁的媽媽總會說，你們又回來晚了，今年的枇杷好多好多，好甜好甜，我和你爸怎么吃也吃不完。聽起來就好像是親口吃到我嘴里一樣，感覺好甜美好甜美。枇杷下的兩株七里香，雖說長得慢，卻也每年都開得花團錦簇的，密密的枝，翠翠的葉，白白的花，繁星點點，好似迷人的眼睛，替我日日夜夜守望著風雨百年的老屋。愿老屋永遠年輕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