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RCEP，越南制造業望向更遠的世界

關秋韻

在越南最大的城市——胡志明市，西貢河岸邊聳立著一座形如竹捆的摩天大樓，461米的高度使它一度成為東南亞第一高樓。當蘇南機械制造集團總經理李斌從蘇州搬到胡志明市時，這棟幾乎在城市的任何角落都能看到的摩天大廈讓他聯想到同樣繁榮的中國。李斌從2019年開始考察越南制造業市場，在他看來，這座新地標一定程度上象征著越南制造經濟的騰飛。

沒錯，越南制造業正在經歷它的耀眼時刻。2021年，當世界上其他經濟體因疫情而陷入衰退，越南是經濟保持最快增速的國家之一，全年貿易進出口額近6700億美元，其中制造業占比超過65%;尤其在2022年RCEP生效后的第3個月，越南再次“突破自我”，出口額創紀錄達到340.6億美元，這也助推一季度的出口總額飆升至885.8億美元。

但這個國家還有更大的雄心。正如越南中央經濟管理研究院副院長武智清所說：“透過RCEP這扇窗戶，越南正看到實現制造業大國抱負的可能。”

“這是一條實現夢想的優選路徑”

當外界重新聚焦于“越南制造”，可以發現，它的再次“走紅”并非沒有道理。

“湄公河經濟”智庫首席經濟學家亞當·麥卡蒂就指出，除了勞動力、土地成本等老生常談的優勢，在新冠肺炎疫情最嚴重的時期，越南出口仍然表現出色正是得益于其與區域各經濟體間廣泛簽署的自貿協定——例如在RCEP中，越南就是主要受益國。

“RCEP無疑為越南制造業的產業鏈和供應鏈帶來利好，它會加速商品流動、技術流動、服務流動、資本流動，形成‘貿易創收’效應。”越南工貿部副部長陳國慶表示，RCEP的種種“游戲規則”使越南與其他成員國之間的經貿聯系更加緊密，制造業的價值鏈更加穩固。

以越南的紡織與服裝業為例，產自澳大利亞的羊毛可以免稅進入越南，在越南織成布料再制成成衣，最后免稅或以超低關稅出口至中國、日本、韓國等服裝市場。在這一過程中，成衣生產和運輸的成本大大降低，在帶動域內各國就業的同時，商家與消費者也能得到更多實惠。

這種利好一方面來源于RCEP中的原產地累積規則，即只要某產品中原產于自貿區，而不局限于自貿區中的某一個國家的原材料價值超過了總價值的40%，即可被視為自貿區的原產品，從而享受原產品相關的關稅豁免或其他貿易寬松政策。正是憑借此優勢，越南才能以較低的價格與關稅獲得制造出口的基礎原材料。

另一方面，對于從越南進口、購買紡織品的企業以及相關消費者而言，由于取消關稅和非關稅壁壘，商品成本大大降低，物美價廉的“越南制造品”在成員國消費市場上將更受歡迎，越南紡織企業進入域內國家的“門檻”也大大降低，這將極大利好越南制造業自身的發展。

與此同時，為充分有效利用RCEP吸引制造業外資，越南工貿部部長阮鴻延于2022年3月簽發決定，頒布《2022～2026年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實施計劃》，提出該部全面實施和履行有關RCEP的三項主要任務，即建設法律制度、宣傳推介RCEP以及提高競爭力。

得益于高質量引資政策，越南在2022年一季度吸引外資增速高達88.3%，創5年來新高，預計全年還將繼續向好發展。

據悉，為享受RCEP區域累計紅利，國際著名運動品牌耐克（Nike）提前對該區域進行投資布局，早在2021年就擴大了越南的投資比例，并在越南北寧省、平陽省增設了代工廠，截至目前，越南已經成為耐克全球最大制造國，一半以上的耐克產品都產自越南;2022年5月，丹麥珠寶品牌潘多拉集團（Pandora）在越南平陽省簽署了投資建廠的合作協議，潘多拉集團將投資一億美元建設一座世界級高檔珠寶加工廠。該項目丹麥負責人表示：“RCEP更新了外商直接投資準入規則，越南擁有了更開放的投資市場、更少的貿易壁壘、更低的土地價格，加上豐富的勞動力資源，這對我們無疑是巨大的吸引力。”

此外，為更好地開拓中國—東盟區域市場，并充分利用RCEP帶來的進出口優勢，來自歐洲、日本、韓國和美國的投資者也對越南制造業表現出投資興趣和信心。

RCEP生效后，作為亞洲產業鏈的重要一環，“越南制造”被寄予了更大的厚望。“讓制造業走向更大的國際舞臺是越南一以貫之的目標與亟待實現的夢想，如今RCEP帶來了更優惠的關稅政策、更良好的商業環境，這或許就是一條實現夢想的優選路徑。”越南國立大學經濟學教授潘清山南這樣說。

下一個“世界工廠”？道阻且長

隨著更多工廠生產線遷至越南，有輿論稱越南或許將成為下一個“世界工廠”的最有力競爭者。但通往制造業大國的這條路，或許并不如越南本身預想般順利。

問題首先浮現在其曾引以為傲的勞動力、土地資源優勢上，在2021年胡志明市及周邊地區取消封鎖之后，困在城內多日的大批工人離開工廠返鄉，導致工廠在解封之后出現用工缺口，“招工難”遍布越南的各行各業。

“我們已經開出2500元人民幣的月薪，但依然招不到人，外界所說的廉價勞動力已經不存在。”李斌直言，與此同時他公司所在的龍江工業園，土地價格也已經從最初的每平方米35美元漲到150美元。

技術型勞動力的長期缺乏，也是越南繞不過去的坎。越南政府在2022年提出到2035年汽車制造業出口額破百億美元的目標，但當前越南汽車產業的零配件本地化率僅為10%左右，和泰國、馬來西亞、印尼等已經建立起零配件本地化率達80%的產業鏈相距甚遠。其癥結就是本地工人的技術水平有限，達不到合資和外資企業的要求，工廠不得不維持進口組裝模式。

麥卡蒂表示，若這個問題不解決，就意味著任何產業的全球供應鏈上游都不會轉到越南。而“除非上游轉移了，對終端工廠的投資才會跟著轉移，越南才能承接真正的高端制造業，而若只能做亞洲的制造組裝基地，那么越南就遠遠談不上成為真正的‘世界工廠’”。

也就是說，越南制造業若想進一步發展，需要建立比較齊全的工業門類，確保主要工業品和原料自產，配套齊全，并向產業鏈上游邁進，但在此之前，越南缺少這樣的技術以及擁有這些技術的人才。

此外，由于缺乏本地供應商，越南嚴重依賴從中國和其他國家進口原材料，經過加工或組裝后再出口至美國、英國等西方國家。這種情況在紡織服裝和電子品類制造方面尤為明顯，更為尷尬的情況是，越南的外貿訂單除了原材料被“卡脖子”，在加工或者組裝環節也沒能做到“自主可控”，若有一天越南無法再從這些來源國進口原材料，這對于制造業的打擊嚴重程度可想而知。

而自2021年年底以來，逐漸喪失“抗疫模范生”頭銜的越南也在擔心疫情對制造業生產發展的影響。據越南衛生部數據，越南在6月13～19日當周新增病例為10000例以上，致死率為0.4%，在227個國家和地區中排名第24位。就目前來看，越南的疫情尚未平穩，很有可能會導致勞動力短缺，且一旦越南工業區再次暴發大規模疫情，工廠不得不進入管制模式，產業鏈不能形成有效的閉環，生產中斷的持續時間就會比預期更長，對制造業同樣是沉重一擊。

與中國合作不失為另一個良機

在越南電子和紡織等產品加工出口旺盛的背景下，長期作為“世界工廠”的中國往往會被人們拿來和越南放在一起比較，任何諸如經濟增速等數據的風吹草動，都會掀起一場不小的波瀾。但實際上，中越兩國并不具備可比性。

“中國與越南更多是互補而非競爭關系，兩國處在不同發展階段，現在的越南更像是2000年之后的中國，是一片充滿機遇的‘熱土’，雙方利用RCEP規則進行最大限度合作才能獲得‘雙贏’。”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外交政策研究所周邊外交室主任周士新表示。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國際貿易研究室研究員倪月菊也持相同觀點：“目前越南形成了‘進口、加工、出口’的典型三角貿易關系，從全產業鏈的角度來看，中國已經成為了越南重要的中間品提供者。越南需要中國的投資、技術、原材料和市場，在這種情況下，雙方利用RCEP貿易規則加強合作，必然會增加越南的出口量，也必然會帶動中國對越南的出口。”

她進一步建議，目前越南制造業中的紡織服裝、鞋靴箱包行業已經具備一定優勢，中國龍頭企業可以順應產業升級和產業鏈轉移的趨勢，主動在越南等東南亞國家布局產業鏈的上下游產能，提升產品的國際競爭力;而在電子產品組裝方面，越南在不斷追趕中國，中國的制造業領軍企業也應該盡早考慮在越南進行直接投資或合資辦廠，一方面可以輸出資本、技術和經驗，整合當地資源，另一方面也能夠通過開拓東南亞地區市場，培養當地“智造”人才，積累產業合作的經驗。

從根源上看，越南制造業的發展前景主要取決于其本身的產業結構能否更新換代，往高端制造業方向升級蛻變。而高端制造業在越南播種、發芽、成長的過程，又離不開與中國及歐美國家等一眾制造業大國之間的合作，那么應如何布局更恰當？事實上，時代早已給出回答，越南自身也逐漸意識到最終的答案——RCEP生效將是越南制造業發展的重要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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