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母親（組詩）

父親寫下的反義詞

1.狹窄與遼闊

他窮其一生

都在寫關于土地的經書

田野的針腳那么密

囚禁了他的肉身

時光的露水那么重

打濕了他的翅膀

二十四個節氣平平仄仄

聽風、等雨、觀天、捻日子

構成了粗糲的重復

他守在地圖查不到的村莊

活在普通人的精神勝利法里

然而，把孩子們送到比遙遠還遙遠的遠方

是他用心深描的天涯美學

2.內斂與外放

把五味囤在內心

把嗚咽摁進風里

把嘆息與疼痛隱匿在季節的抽屜

可是，孩子病了

父親竟一把點起語言的篝火

將粒粒飽滿的詞語攪拌著兒話音

燃起最素樸的溫熱

在幼崽面前，他一時忘了掩飾

暴露出深藏的詞根

3.加法與減法

他終于還是進城了

在田野上做了大半輩子的加法

為了孫輩，開始做隆重的減法

一個素樸的蛇皮袋與一列綠皮火車

將他與慣性的日子切割

站在城與鄉的岸邊縱身一躍

是一個多么偉大而蒼涼的姿勢

加法，是他安身的策略

減法，是他安魂的藥引

母親的五張素描

1.童年·田間

她的心事，羊群和小草都知道

麥芒上跑過驕陽和她的夢想

棉田偷窺過她的淚水和童年

遼闊而寂靜的玉米地

像大地的被子，更像無邊的深淵

她在這里放牧歲月

以手指蘸著孤獨

于枝枝葉葉間書寫加減乘除

2.青年·等

聽二十四種不同的聲音

走了六個輪回

那個男子才從邊關回來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先于男中音抵達窗口的

是從傳統中噼噼啪啪而來的鞭炮聲

于是他們的照片被壓了戳

接受生活的共同檢閱

3.中年·流徙

在莊稼地與城市的迷宮間奔走

有時荷鋤于煙雨中

有時流徙于工地間

伴著一聲聲咳嗽

成為一顆無名的螺絲

在有形或無形的流水線上

裹緊低矮的日子

4.老年·駐城

被生活的蒺藜磨得粗糙的雙手

小心翼翼托起粉嫩的孫輩

在孩子的啼哭與生活織就的網里

過去與現在似乎重疊在一起

風從往年的方向吹來，涼涼的

一如當年

她站在學校附近瘦了的路口

踮起腳尖卑微地張望

5.晚年·對抗

學習認字，學習使用智能手機

學習對抗隱匿于心的各種不自信

向城市的現代化暗暗握緊拳頭

飲過疾風、抗過暴雨的她

從無數個交錯的影子里抬起頭

將一系列堅硬的思維，從頭腦驅逐

盛放剩余的不妥協

作者簡介：鹿義霞，作品散見《美文》《紅豆》《南方文學》《解放軍報》《光明日報》等報刊。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