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烏托邦小說中的人與環境的矛盾關系

摘 ?要：扎米亞金是俄國文學史上著名的諷刺小說家，他的《我們》是20世紀以來反烏托邦文學最經典的作品之一。作者通過虛構“未來國度”一統國以及描寫一統國內病態的生活，表達了其對于烏托邦理想的幻滅和未來人類處境的強烈擔憂。作品還從環境對人的異化、人在環境中抗爭等角度表達人與環境的矛盾關系。

關鍵詞：異化;反抗;反烏托邦小說;我們

一、“美好”的一統國

（一）泯滅私欲，崇尚“理性”

小說中，二百年前進行了一場戰爭，最終以“我們祖先”的勝利而告終，隨后建立了一個科技高度發達、一切都可以被計算的“理性”至上的大一統國。這部小說由40篇日記構成，是一體號的總工程師D503為了如實記錄一統國的生活而創作的。在文章的開頭有這樣一段話：“你們面臨的任務是將其他星球上的未知的生物，置于理性的桎梏之下。”[1]1這段話是一統國建造一體號飛船的緣由所在，統治者想要將一統國所宣揚的“理性”至上的觀念送上太空，其真正目的是以一種固化的思維加強對其他星球居民的控制，使之歸順于一統國。

一統國崇尚“理性”表現在全體號民生活的機械化與認知的模式化上。在一統國中，全體號民的生活起居要嚴格按照作息條規的要求來進行，什么時候吃飯、什么時候睡覺、什么時候上課、什么時候工作，甚至吃飯時每口飯需要在嘴里咀嚼多少次都有所規定，就連每天兩個小時的個人時間都不能達到真正意義上的自由，號民們通常會有三種選擇：一種是在《大一統國進行曲》的沐浴下沿街散步，四人一排，整整齊齊地在大街上走著;一種是拉下自己房間的窗簾和伙伴開展活動，享受其帶來的快感;一種則是像工程師D503一樣拿起筆和紙書寫著關于一統國的美麗贊歌，這些贊歌都會隨著一體號的發射而被載入太空。由此可見，號民們并沒有什么自由，像一臺運作精確的機器一樣。同時他們的認知也是如此，這一點早在筆記之二中就有所提及。一天清晨，D503來到飛船建造的現場，看到一體號的各個部位運轉著，他覺得這是一臺氣勢宏大的機器正跳著壯觀優雅的芭蕾。在后文中，D503講述了他為什么會產生這種感覺的原因，因為“這項運動是非自由的，而絕對的審美服從和達到完美境界的非自由狀態就是舞蹈的全部深刻含意”[1]5。然而D503只是由千千萬萬個“我”構成的“我們”中的一員，一統國里的號民為什么會對這種所謂的“理性”產生如此崇拜呢？在筆記之五中，作者提出了這樣的看法。在一統國建立之前主宰世界的是饑餓和愛情，而隨著時代的前進和科技的發展，石油食物被發明出來，這就從根本上解決了人類最基本的需求，人類不再需要生產糧食，從而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從事其它活動。在解決了人類的口腹問題之后，一統國為了解決人類的愛情問題又制定了《性法典》。《性法典》規定男性號民和女性號民不能私自戀愛，并且每個號民要根據自身體內荷爾蒙的含量來尋找伙伴（他們每周都會做一次體檢），此后號民便不可能因情欲而產生嫉妒。不難看出，一統國是通過消除人的欲望使之陷入一種非自由的狀態中，同時頒布一系列束縛號民行為活動的規定來實現號民的“理性”，其真正意圖不過是為了鞏固和加強自己的專制。

（二）高度集權，缺失人性

在一統國中，每個號民必須遵守國家所規定的行為準則，違反者將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小說中曾經提道，他們每一個號民最珍貴也是唯一的權利就是接受造福主的懲罰，這句話道出了在這個國度里每個號民是沒有任何權利可言的。號民存在顛覆國家政權的思想、行為勢必會受到一統國極刑的處決。在筆記之八中，詩人R13講述：“我們圈里有一個白癡的詩人，我和他在一起有兩年了，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但是他不知道抽什么風突然揚言：‘我是個天才，而天才是高于法的’。”[1]47不久之后，這位詩人就被造福主處以了極刑，在眾多號民的注視下以驚人的速度融化消失，只剩下一汪化學純凈水，場面萬分驚悚。可見一統國不僅反對個人行為自由，更極力反對個人思想自由，因為思想自由意味著可能犯罪，這在根本上損害了統治者的利益。

筆記十九中還記錄了大一統國更加缺失人性的一面。在飛船試飛那天，噴口下有十來個旁觀的號民，當發動機開啟時，他們瞬間消失不見了，原地只留下骨渣和油煙，但是其他號民見此卻并不在意，D503解釋道：“這些號民只不過是一統國居民的十萬分之一。”而且為了懲罰違反規定的號民以達到對其他號民的警示作用，大一統國發明了幾種極其殘酷的處罰機器。由此證明，在一統國中每個號民不但沒有權利，而且自身的生命也從來不被珍惜，這恰恰體現了其高度集權、缺失人性的特質。

（三）全公開，無隱私

隱私是個人自由和權利的象征。在一統國中，每個號民沒有任何隱私。所有的現代建筑都是用透明的玻璃制造而成，并且每條大街上都安裝著造型精美的錄音膜片，膜片是專門用來記錄每天號民們的街談巷議，這就保證了號民除性愛之外的所有生活都是公開化的。書信作為一種高度象征個人隱私的物件，在一統國中，它也是先要被有關部門層層檢查，確認里面的信息對一統國無害后才可以移交給收信人。在這樣一個十分公開的環境中，一統國依然建立了安全保衛局、手術局，在號民的活動范圍之內安排了大量安全衛士對其所作所為進行著時時刻刻的監察，每個號民對于違反國家規定的號民都有義務上報相關部門，且必須在規定時間內進行上報，如果沒有及時上報也將被視為對一統國的不忠，同樣會受到嚴厲懲處，這在一定程度上確保著每個號民的行為不會危及大一統國的統治。

二、環境對人的異化

人的異化理論是由馬克思、恩格斯在考察資本主義制度后形成的，后來被馬爾庫塞所吸收，進一步闡釋了人在資本主義發達工業社會中的異化。“為了方便統治階級進行統治，被統治階級的一部分社會性行為成為一種超越自身的力量而被社會所掌握，人失去了本身的意義，被社會關系所完全壓制，形成了人的異化。”[2]異化現象的表現通常有三種：社會對人的異化、人與人關系的異化、人與自身的異化。在小說《我們》中這三種異化現象均有所體現，主要體現在大一統國的數學家兼一體號的總工程師D503、管理員U以及號民與號民的關系上。

（一）社會對人的異化

在一統國中，每個號民的行為都被相關規定所束縛，所有號民在一天的大部分時間內進行著相同的活動，同一時間起床，同一時間吃飯，同一時間工作上課。而在小說的開頭寫到一體號總工程師D503寫作這本日記的目的是為了贊揚大一統國的美好生活，在120天后一體號建成之際要把這本日記送上太空，向那些生活在其它星球的居民傳頌大一統國所有的幸福。可想而知，最初D503不僅對這樣枯燥乏味的生活沒有一絲的厭煩，反而感到無比自豪。后來，由于受到了I330的引誘，D503漸漸有了幻想等在一統國被視為生病和犯罪的癥狀，但每當看到其他號民都在極力地遵守著大一統國的相關規定時，D503的內心依然會心生愧疚，時常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生病了，他還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過現在所經歷的一切是如此荒謬。欲望是人類所固有的，但在一統國中，人的本性被環境所壓制。

（二）人與人關系的異化

小說中，號民與號民之間的關系也變得十分異常。在筆記之八中有這樣一個細節，當D503來到護衛局想要舉報I330的不當行為時，他看到“墻內是一條藍灰色統一制服的長龍”[1]43。并說：“他們來到這里是為了實現一項壯舉：向大一統國無私奉獻上自己的親人、朋友，來表達自己的忠心。”[1]43由此可見，親人之間不再是相互包容、相互依賴的親密關系，轉變成了一種互相監視的敵對狀態。在前文當中已經說明了其中的原因，大一統國制定了母親標準，只有達標的女性號民才有可能生育孩子。再加上《性法典》的規定，男性號民和女性號民之間的結合并不是出于兩人真正相愛，只是為了獲取快感，這在極大程度上削減了親情對于每個號民的意義。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在這種環境下被異化。

（三）人與自身關系的異化

人與自身的異化又稱自我疏離，“是‘人的真正天性或是本質’同他實際‘特征’或‘存在’的異化。它使人從內部分裂，至少分裂為彼此相離相悖的兩部分”[3]。

作者通過一系列痛苦的雙重人格的號民表現了人內部的異化。D503原本是大一統國的絕對忠誠者，但在他愛上I330后，情欲喚醒了他的本性，后來他一直處在一種理性與非理性的矛盾狀態中。一方面他十分渴望再次見到I330;另一方面又在心理上向造福主懺悔，因自身違反了一統國的規定和脫離了“主體”而感到慚愧。同樣的情況也體現在管理員U的身上，通過I330與D503的信件來往，她已經識破了I330的想要推翻一統國統治的詭計，但是她并沒有向保衛局告發此事，原因竟是她看出D503已經愛上了I330，告發I330可能使D503失去對情欲的感覺。同時U又是極其遵守大一統國規定的號民，作為學校的老師，U對孩子是極其關愛的，在統治者發現部分號民有了“心靈”后，要求全體號民做切除幻想的手術時，U第一時間帶著全體學生去執行命令，并聲稱這種手術對孩子的發展有利，顯然她前后的行為也是自相矛盾的。

三、從“荒誕”到“反抗”

《我們》這部小說不僅體現著環境對人的異化，同時也體現了人的原始生命力的復蘇和人為擺脫束縛而進行的不懈努力。其反抗精神主要由漸漸蘇醒的D503和兩個女性號民I330、O90所體現。

（一）漸漸蘇醒的D503

D503最初是一個“理性”的堅定信仰者，認為世界上的一切都應該清晰明了，D503也曾表明他在學校學習時最不愿意看到的是無理數，因為無理數并沒有一個準確的公式來表達。在他與I330初次見面時就覺得她是一個難以理解的存在，原因是在她的臉上經常會流露出一種奇怪的“X”表情。后來I330在古屋中引誘了D503，使D503有了情欲，他身體中的“理性”因子也一點一滴地被消解著，開始出現自我矛盾的現象。他對I330的態度由原來最初的不解厭煩到后來對她愛得火熱，情欲喚醒了他原始的生命力。這種生命力的復蘇，第一體現在他對一統國規章制度的反抗上，他為了再次與I330相會不惜違反一統國的時間作息規定;全體一致日作為一統國最重要的節日，先前的D503非常重視，但他愛上I330后，在慶祝全體一致節時，他也沒有那么嚴肅了，他說：“我只有一個愿望，就是想要I330，我希望她每時每刻、無時無刻總和我在一起。”[1]145第二則體現在他開始有了妒忌的“不正常”心理，小說當中多次提到，由于I330的消失，D503處在十分低落的生活狀態中。再次與I330相會時，他迫不及待地和她進行了交合。并且在他的心中，他并不允許別人和自己一樣擁有I330的愛，他多次說到I330只能和我在一起，不許有別人，不管這個人是誰，我都要殺了他，這都體現了他內在情感的爆發。

（二）了不起的I330

I330作為小說的女主人公，是反抗精神的集中體現者，是英雄的化身。在那樣一個一切自由都被束縛的環境里，她竟然活出了自我。文章初次對I330進行細致的描寫是在筆記之四中，寫到她穿著一種奇怪的古代服裝在教室的舞臺上演奏著一種聽不到一點一滴理性的音樂，這種行為在一統國中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她的表演也引起了周圍人的哄堂大笑。但是她敢于在公共場合穿上奇裝異服演奏奇怪的音樂則證明了她不受拘束、崇尚自由的本性。后來她抽煙喝酒的行為更佐證了這一點。在一統國里，號民是不被允許抽煙喝酒的，這種行為因會使號民失去“理智”而遭到一統國的嚴厲抵制。同時這一切又是她推翻一統國“獨裁專制”的手段，她借此引誘了許多一統國的男性號民，并且這些男性號民在國家中都從事著重要的職業，這為她一步步推翻一統國的統治創造了條件。D503作為I330的“發展”對象，他是一體號飛船的總工程師，一體號肩負著從思想上束縛其它星球居民的任務，I330想要通過操控一體號使一統國的“計劃”完全破滅。盡管小說的最后I330失敗了，但是她在面對鐘形罩的極刑時仍然不屈不撓，體現了其反抗的徹底性。

（三）可愛的O90

O90的可愛之處表現在她的長相上。小說中有過這樣一段描述：“這個可愛的O！我一直認為她的外貌就和她的名字一樣：比母親標準中的規定矮了10厘米，所以整個身子顯得圓滾滾的，還有她那張粉紅色的嘴巴，也是呈O字形。”[1]5就是這樣一個看似柔弱的女性號民，她的行為同樣體現著對一統國規章制度的反抗。作為D503的伙伴，她并沒有把D503單純地看作自己獲取快感的工具，而是從一開始就深深地愛著D503，并執意要為他生孩子。R13同樣作為她的伙伴，但O90并沒有給予他平等的對待。在一統國中，破壞平等則意味著破壞秩序，破壞秩序就意味著反抗。R13自己也清楚他們三個所構成的三角形并不是等腰三角形，O90對D503是偏愛的。上文中已經提到O90是不符合母親標準的，所以她將不會擁有自己的孩子。一旦違反了一統國生育的相關規定，她會被處以極刑。可就在這種嚴厲懲罰的壓迫下，O90還是為D503生下了孩子。是什么給O90莫大勇氣的呢？是她對D503的愛。即使這種反叛并不像I330那樣徹底、有計劃，但她的反抗也代表著人本身為了自由而進行的不懈努力。

四、結語

隨著文明的演進和時代的更迭，人類社會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但隨之而來的人的異化、物化現象也愈發嚴重，人逐漸被某些社會因子所束縛，金錢的誘惑使人更加功利，極度追求物質化的享受而精神空虛;“民主政治”使人異常麻木冷酷。人如何在環境中保持“本我”，而不是變為與之相對立的“非我”，實現人的本質價值？人類只有與自身所處環境達到一種和諧平衡的狀態，才能發揮彼此的作用，這樣既有利于個人的成長發展，也有利于整個國家、社會的安定。

參考文獻：

[1]扎米亞金.我們[M].羊清露，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19.

[2]楊校，馬寧.人的異化理論演進的歷史邏輯[J].西部學刊，2020（21）：36-39.

[3]楊雷.解密《夜獵》的反烏托邦密碼[J].學術交流，2008（5）：170-172.

作者簡介：姚勇，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