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芙蓉自在香

宋旸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

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水中仙子，粉白的綢裙玉立在湖面，輕捧起一盅青玉，輕盈而柔美，道盡了中國古典美學的風雅。

她的氣質最襯浙山浙水。秀麗江南，山明水凈，微雨簌簌后，煙波蒼茫間，粉嫩荷盞臨水照影，面頰上幾滴雨珠好似泫然欲泣，又仿佛是輕點的珍珠妝，引得薄霧也陶醉了，繞著她裊娜的身軀久久不去，甘為她織起紗裙。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這是所有浸潤在古典詩詞中的人們對于江南無限向往。而我要說，荷花的魂也生于浙江。這可不單單是出于余姚河姆渡文化遺址中發掘出荷花花粉化石。名花稱美人，而荷花，便不禁讓人想起那位有著“沉魚”之姿的西施。《越絕書》上，一筆西施采蓮于五云溪，便引人浮想聯翩。西施是“沉魚”美人，亦是人們心目中的荷花花神，或許不僅僅是同樣有著傾城的容貌，更因那一份不染不妖的剛毅吧。

人們總愛將心愛之物豢養，日日見時時見，生怕看不膩這嬌顏。東晉王羲之在《柬書堂帖》中記錄：“敝宇今歲植得千葉者數盆，亦便發花，相繼不絕，今已開二十余枝矣，頗有可觀，恨不與長者同賞。”說的便是盆栽重瓣荷花。

而這荷豈是池中物，她生來屬于山川、屬于湖泊，屬于這碧水連天之景。南朝宋景平元年（423），謝靈運《石壁精舍還湖中作》一詩，“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趨南徑，愉悅偃東扉”，使得會稽郡始寧莊園的荷塘景色躍然紙上。與此同時，處州開始種植荷蓮，為麗水“蓮城”之譽埋下伏筆。著名詩人范成大任處州郡守時，曾建“蓮城堂”，工作閑暇賞荷品蓮，好不愜意。

至于唐代，浙江各地普遍栽培荷花。浙江賞荷之地頗多，除著名的杭州西湖斷橋、曲院風荷、平湖秋月外，紹興鏡湖、武義宣平、建德大慈巖、麗水蓮都一并皆是荷花的天下。李白有詩：“鏡湖三百里，菡萏發荷花，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花與美人作陪，不知世人是看美人多些還是賞花多些？抑或是美人配上名花，才惹得人們紛紛沉醉。

若說荷花讓人聯想到一座城，那自是少不了杭州。“余杭形勝四方無，州傍青山縣枕湖。繞郭荷花三十里，拂城松樹一千株。”這是杭州刺史白居易為西湖杭荷留下的絕美贊頌。西湖離不開斷橋，更離不開荷花。南宋時，荷花更是成為了皇室貴族的座上賓。并蒂蓮在達官顯貴的眼中已是尋常物，《咸淳臨安志》記載，南宋淳熙中，皇宮御苑內有五花同干荷花，“孝宗同太上至德壽宮冷泉堂，時蓮花盛開，太上指池心云：此種五花同干，近伯圭自湖州進來，前此未見也。”皇家園林聚景園后湖中還種有繡蓮，紅瓣而黃綠，結實如飴，極名貴。而除了品種，風雅的宋人也為給荷花提供更優的生活品質而費盡心血：宋孝宗的萬柄紅白荷花以水培法栽種，即在水底以瓦盆分種，一盆數枝，甚是嬌貴。

而花是公平的，不戀富貴，不嫌清貧，朱門金殿風姿綽約，山野湖泊更是風華無邊。“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目之所及蓮葉田田，一曲蓮歌從鄉野唱往明堂，從遠古唱至未來，美而親和，或許這就是荷花來人間走此一遭，想要訴說的心意。

荷之意趣

初發芙蓉：荷花又名水中芙蓉，此成語以喻詩文清新脫俗。典故可見《南史》卷三四《顏延之傳》。

謝靈運與顏延之皆因文學造詣而聞名，但無論在寫作速度還是寫作風格上都是大相徑庭。顏延之曾請鮑照評價兩人的文采，鮑照答道：“謝靈運的五言詩如同初開的荷花，自然可愛;而你的詩如同鋪陳的錦繡，雕琢精細。”

醉把青荷：《酉陽雜俎》曾作記載“碧筒酒”，后世用作詠宴飲的典故。

北魏正始年間，鄭慤曾在三伏天帶賓客在歷城避暑，他拿取大荷葉盛酒，用發簪刺破荷葉，使葉面和葉柄相通，與賓客傳遞品鑒，并將此命名為“碧筒”。

王儉蓮幕：南齊王儉身居重位，頗有威望，其府邸也是人才濟濟，后世以此典指大官幕府，也用此以贊美大官的幕僚。

庾杲之字景行，被王儉任命為衛將軍長史。當時的人們將王儉府邸稱作“蓮花池”，于是蕭緬寫信給王儉，稱贊道：“盛府元僚，實在難選。庾景行泛舟碧水之上，憑依荷花，是如何華麗啊！”

步步生蓮：形容女子步態輕盈。典故可見《南史》。

南齊東昏侯將金子鑿為蓮花的形狀，貼在地面，讓潘妃在其上行走，這就是步步生蓮花。

荷之蕓窗

猛雨打萬荷，怒聲戰秋鼙。水銀忽成泓，一瀉無復遺。不如微雨來，翠盤萬珠璣。荷翻珠不落，細響密更疏。清如雪觸窗，三更夢闌時。語君君不信，對鏡當自知。（楊萬里）

嬌紅婭姹不勝姿，只許行人半面窺。恰似姑蘇明月夜，水晶宮殿貯西施。（趙鼎臣）

膩玉肌膚碧玉房，累累波面襯紅妝。坐忘佛土三年夢，來結人間一夏涼。（高翥）

荷之清音

漁家傲

荷葉田田青照水。孤舟挽在花陰底。昨夜瀟瀟疏雨墜。愁不寐。朝來又覺西風起。

雨擺風搖金蕊碎。合歡枝上香房翠。蓮子與人長廝類。無好意。年年苦在中心里。（歐陽修）

臨江仙

獵獵風蒲初暑過，瀟然庭戶秋清。野航渡口帶煙橫。晚山千萬疊，別鶴兩三聲。

秋水芙蕖聊蕩槳，一樽同破愁城。蓼花灘上白鷗明。暮云連極浦，急雨暗長汀。（蘇庠）

洞仙歌令

晚風收暑，小池塘荷凈。獨倚胡床酒初醒。起徘徊、時有香氣吹來，云藻亂，葉底游魚動影。

空擎承露蓋，不見冰容，惆悵明妝曉鸞鏡。后夜月涼時，月淡花低，幽夢覺、欲憑誰省。且應記、臨流憑欄干，便遙想，江南紅酣千頃。（劉光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