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戲蓮葉間

彭治國

孩子，你還小，你到處跑。我在后面追你，我抓不住你。你累了，困了，睡了。你睡了，我就能抓住你了。

你又到夢里去，我抓不住你了。看你閉著的眼睛，你的小腦袋，我想知道你去的地方是哪里？

你長大了，離開家，搬到學校住，搬到外面任何地方住。你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你在這個城市里學習，在那個城市里工作，你永遠在遠方，我又抓不住你了。

這就是我喜歡《樂府詩集》一首叫《江南》的古詩的原因。作者已經不可考了。“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p>

在江南可以采蓮的季節，蓮葉是多么勁秀挺拔。魚，是在蓮葉里嬉戲的魚，也是孩子你。而我，是那個觀望孩子的人。你有魚的自由，你在蓮葉的荷塘里穿梭，我徒有羨魚情。

這首詩叫《江南》。孩子，你去過江南嗎？你知道江南嗎？在中國地圖上，有北京，有上海，卻沒有一個叫“江南”的地方。但你知道嗎？在中國的古詩詞里，“江南”是一個永恒的存在。唐朝的白居易寫“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到了宋朝，王安石寫“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太多詩人喜歡江南了，太多詩人寫到江南了。

一千多年前，中國人賦予長江以南一個新的名詞：“江南”。江南不是地圖上某個固定的區域，而是用語言難以形容的中國人精神上的故鄉。江南是什么？江南在哪里？江南意味著成片的蒼松和翠竹，江南意味著清新的茶葉和種滿稻子的水田，江南意味著美好的女子和精心修建的園林，江南也意味著無數的小橋流水和無數的陰雨連綿的日子……

在古詩《江南》里，江南是遮天蔽日的荷塘，是自由穿梭在荷塘里的魚兒。

我喜歡看魚在水里游，有時候甚至有一種錯覺，認為自己會像魚一樣永遠游下去，永遠地生活下去，永遠地自由下去。

在北京早高峰，很多人都擠在狹小的地鐵空間里。很多人因為日復一日的工作，而顯得麻木和疲憊。我聽到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我不知道為什么現在工作越來越沒有激情了？”

另一個人回答他：“我也找不到激情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p>

是啊，找不到激情。

人總有疲憊的時候，總有激情消退的時候。人如何保持住激情呢？

我又想起了《江南》里永不疲憊的魚兒，想起遠在新疆的作家李娟在她的散文集《阿勒泰的角落》里寫的一小段文字：

“金魚在水里游，像是這世上沒有的一種花朵。細致的鱗片在水波回旋處閃爍，世上永遠沒有一種寶石能夠發出這樣的光芒。它的鰭與尾裊裊款款，像是繚繞的音樂。金魚就是浸在水中的舞蹈！它輕盈地上升，裊裊蓬開絢麗的尾，像張開雙臂般張開透明的雙鰭，又緩緩下沉，向我游來，金魚能在水里游，簡直就像鳥能在天空飛一樣神奇，充滿了美夢。

常常那樣久久地看著，渴望能夠像漸漸進入睡眠一樣，漸漸進入金魚的世界……渴望也有無邊無際的液體吮含著我，四處折射我透明的但有著色彩的形象。于是我便會像世界上最神奇的人一樣，抬起手臂在這安靜中靜靜一劃，光線便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璀璨一陣后，凝結在一點消失……這時金魚迎面而來，穿我而去。而我不知是沉落還是漂浮，不知是欲要入睡還是剛剛醒來……”

面對自由的魚兒，我們麻木和僵硬的心能找到自由的出口和激情的原動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