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動物園

擬南芥

象屬于長鼻目，是世界上現存的最大的陸生哺乳動物，四肢粗大如圓柱，鼻長幾乎與體長相等，呈圓筒狀，伸屈自如；象鼻全部是由肌肉組成的，鼻尖有指狀突起，可以撿拾重達一噸的物體，也可以撿拾花生那樣小的食物，是它自衛和取食的有力工具。

“痛嗎？”男人說道，“我會讓你更痛的。疼痛永無止境。”

“想要死嗎？男人又說道，“我不會讓你就這樣死的。死亡的救贖來得永遠這么晚，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你說出你在隱瞞什么，你把那些糧食交給誰了，藥品又用到哪里去了，你救助的對象是不是還在城里？”

被綁在行刑架上的人血肉模糊，對男人低聲說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真是一個硬漢。”男人拿起燒紅的烙鐵。

烙鐵被按到受刑者的胸膛上，審訊室內頓時彌漫著一股肉的焦香味。

受刑者發出陣陣慘叫。

“時間還很充足呢。”男人命令手下提來冷水，澆醒了受刑者，“你可以試試自己能撐多久。”

醒來的受刑者在木架上瑟瑟發抖，卻依然閉口不言。

男人冷冷地對手下說道：“你們繼續吧，我不相信撬不開他的嘴。”

過了四天，受刑者才屈服了，他懇求著見男人一面。

男人再次踏入行刑室，露出殘忍的笑容：“早知有今日，當初又何必嘴硬呢。”

“求求你，先、先把我放下來吧，讓我休息一下。”

男人一擺手，就有人將受刑者從架子上放下來。

“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們是不會虧待你的。”男人眼里閃著狡詐的光，“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

“那是1938年……”受刑者開口說道。

男人皺起眉頭，有些不悅地說道：“要從這么久之前講起嗎，我只要知道我問你的那些事。”

“我的腦子有些亂。”受刑者唯唯諾諾地說，“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只有從最開始才能理清楚。我的時間不夠了嗎？”

男人嘆了一口氣：“算了，你慢慢說吧。”

“那是1938年，家鄉突然兵禍，舉家逃難，入了關。家里大人原是為一位撫臺養馬的，不會種莊稼也不太會做生意，只能挑著個擔子在街頭賣膏藥，也干些獸醫的活計，勉強能維持生計。娘積勞成疾一直臥床。”

“然后呢？”男人道，“我們調查過了你沒有親人，孑然一身，整日呆在牲口棚里。”

“這不是就要說到了嗎？”受刑者說，“我爹遇到了一個熟人，經他介紹，去了軍隊里養馬。次年，我娘因病去世了。我爹就把我帶進了軍營，我也是在那里學到了伺候牲口的手藝。然后又是戰亂，我和我爹在戰場上走散了，我受了傷，被好心人收留才僥幸沒死。傷好后，我試圖找到我爹，但整個隊伍都被打散了，他們說我爹被炮彈炸死了。我不想再呆在軍隊里，況且馬隊也沒了。我只能繼續往關內走，直到走到這里，正巧這城里有個動物園在招收飼養員。我就安頓了下來。”

“承福動物園。”男人說，“你的來歷，我們很清楚。你就是在動物園認識他們的？他們的聯絡站在哪，是動物園周邊的商鋪、旅館？”

動物飼養員仿佛沒有聽到男人的問話，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承福園也有個來歷，前清的巡撫啊，喜歡養珍禽異獸，搜羅了不少動物，全省唯一的白虎和兩只長頸鹿都在他府里，后來不是推翻了滿清嗎，巡撫成了副省長，他為了爭取民心將自家的動物都捐了出來，建設了本省第一座動物園。”

“哼，你們的革命只是換了個名字，從巡撫變成省長，還是同一個人。”

“你們的不也一樣嗎，皇室為皇族，貴族為華族，知識分子為士族，其他人為平民，實現了形式上的四民平等，然后上位者哄騙著其他人到異國尋死。”

站在男人身后的軍人們大怒，將槍都拔了出來。

男人拍了拍手，制止他們：“好了，好了，不過是一些胡言亂語。”

男人又平靜地看著飼養員：“你該說些實質性的話了，不然我也很難無視剛才那句胡話。”

“就快說到了，白虎老死，長頸鹿也早就化作白骨，動物園只有一些錦雞、孔雀、天鵝、黑熊和狼……需要一些更具沖擊力的動物來吸引游客。陸上動物之最當然就是大象了。動物園一下子引入了三頭大象，一頭母象和兩頭公象，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照顧那些大象們。

“所有的奇跡和問題都是大象帶來的。”飼養員說道，“我發現母象和公象的關系并不好，而且母象就像是生病一樣，總是躲在一邊。”他笑了笑，“我也是第一次照顧大象，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直到幾個月后的一個雷雨天，那頭母象生下了一頭小象。”

“承福動物園從來都沒有第四頭大象。”男人說道。

飼養員解釋道：“那是因為你們都看不到這頭小象，就連母象生產完之后都忘了這頭小象，連它的同類都察覺不到它的存在。只有我才能看到它。它是那么乖巧，我甚至可以將它放出柵欄，任由它在動物園游蕩也不會出事。它善良溫和，除了偷吃過幾次游客的零嘴外，沒有惹出任何麻煩。有時，我也會同它一起過夜，枕著它，我才能忘記過往的痛苦得到一夜安眠。它是世界上最好的動物。因為多了一頭大象，所以自然會多些消耗。”

“你瘋了嗎？”

飼養員搖了搖頭：“我沒有，你們只是看不到它。但我能證明它的存在。以你們的能力，你們應該知道城中副省長有個小兒子，他試圖參軍，卻被他父親攔了下來。他養著一匹漂亮的棗紅馬，平時都是我照料。我偷偷將我的大象也帶到了副省長府邸，那個時候，我的大象已經三歲了，我讓它用象鼻扯開了鐵窗，又讓小少爺順著大象的身體爬了下來。你要是看到那場景，你絕對會相信它的存在。”

“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干的！”男人一拍桌子，“我們早就查出來了，你將鋸條偷偷送給了他，他鋸開了鐵窗利用床單爬下了樓。在你的幫助下，他出走參加了反抗軍，被我們的人擊斃。當我們攻打這座城市時，他的父親才會殊死抵抗，給我們造成了不少的麻煩。是你害死了他們，很多人本不用死。你就是他參軍的聯系人吧，你是什么時候加入他們的，你的上線是誰，他還在城里嗎？”

“這不對。會死這么多人是因為你們的入侵，而不是我們反抗。”

男人終于失去了最初的耐心，按捺不住憤怒，抽出刀來將飼養員的左耳生生割了下來：“回答我的問題！”

飼養員捂著自己的傷口說道：“你要說我是聯系人，那我就是聯系人。但我從來不知道什么是上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之前問的問題，我已經想明白了。那些糧食和藥品，我知道它們在哪了。”

“那就快點說！”

“還得從你們包圍這座城市開始說起，城里的糧食越來越少，造成了饑荒。動物園里的動物自然是不能活了，畢竟再珍惜的動物都沒有活人重要。首先是肉食動物，它們被宰殺前早已經餓得皮包骨頭，渾身上下沒有幾兩肉了。”

說到這里，飼養員忍不住流下了眼淚：“草食動物稍微好一點。到了要殺大象的時候，我讓我的大象遠遠躲開了。雖然我的透明大象從未融入過象群，但它看到同類被害，心里一定會不好過。這里我留了一些私心。我不知道一只看不見的動物是否能食用，但既然只有我能看到它，那我就要留下它，不然我還有什么資格被稱為飼養員呢。可我還是小覷了環境對大象的影響。空蕩蕩的動物園，片刻不停的槍炮聲，人們痛苦的面容……大象是感性的動物，當我難過時，它會用鼻子溫柔地觸摸我，安慰我。不像有些動物像是蝗蟲，糾結起來只會失去情感，給所到之處帶去毀滅。它被困在憂郁之中，但令人悲傷的故事還在繼續。”

“一天，一顆炮彈落到了動物園里，炸傷了我的大象。”飼養員說，“現在你明白了吧。那些糧食到哪了，我給大象了，它需要食物，光是干草不足以讓它恢復健康，藥品又用到哪里去了，當然，還是用在了受傷的大象身上。我救助的對象從頭到尾都是大象，一頭透明的大象。”

“你是真的瘋了。”男人說道。

“你可以去看看動物園里還有一個巨大的炮彈坑。”

男人深吸一口氣繼續問道：“既然它能觸碰其他東西，那么說明我們也能碰到它吧。你把那頭大象安置到什么地方了，我們去檢查一下就知道你有沒有發瘋了。”

這個時候外面似乎發生了什么騷亂。

一個下屬闖入審訊室，對男人說道：“少佐，外面出事了。”

男人有些不滿地說：“讓他們先處理著吧，這座城市都是我們的，難道外面的人都是酒囊飯袋，連小小的動亂都鎮壓不住？”

飼養員說：“我放走了它，所以現在我也不知道它在哪？你們找不到它的。”

男人又一拍桌子，“我已經在配合你說話了，你不要不知好歹。我指的是大象嗎，是你們的士兵，那些膽敢反抗我們的家伙，他們身上都有傷，應該是被你藏了起來。他們在哪？”

“我不知道什么士兵，只知道大象。”飼養員說道。

就在這時，又一個下屬闖了進來，說：“事情不好了，他們快打進來了，這不是動亂，是有組織有預謀的軍事行動。”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所說的話，外面傳來車輛引擎一般的轟鳴聲。

“你聽這個大象的吼叫。”飼養員露出溫柔的笑臉。

外面又傳來了炮彈落地的巨響。

飼養員又說道：“那是大象的腳步聲。”

“不可能是什么大象！”男人怒道。

“是我的大象來了。”飼養員置若罔聞，喃喃自語道。

“少佐快走吧。”有人說道。

“走之前，我要把這個戲耍我的混蛋斬首！”男人憤怒地再次拔刀。

在刀光落下的前一秒，監獄的墻轟然倒地。

“是敵人的火炮嗎？”

在眾人的震驚之中，男人持刀的手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卷到了半空，然后又被狠狠地摔到墻上暈了過去，他們什么也沒有看到。

“我的大象，你來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