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RA







到到了六月,鳳仙花、毛茛、繡球、凌霄都開花了。春天的燥莽已經沉下來,夏意未滿,風過忽溫涼。六月是愜意自知的時候。
迪麗熱巴出生在六月的開頭。今年,她30歲了。
出道近十載,最初的時候,幾個人將她包圍或同時在她耳邊說話,她會感到驚慌,有種喘不上來氣的感覺;被采訪或站在臺上時,她審慎掂量每一句發言,晚上回到房間,又忍不住在心中顛來倒去地復盤。
2022年,《與君初相識· 恰似故人歸》仍余音繞梁,《安樂傳》已蓄勢待發。再往前,《三生三世枕上書》《 幸福,觸手可及!》《 長歌行》《 你是我的榮耀》……熱巴保持著每年兩部的穩定作品產出。一行一舉、角色或形象,她始終備受矚目。2021年2月,熱巴主持了北京衛視春晚;11月,她出席ELLE風尚大典,以燈籠袖魚尾裙與紅色釘珠禮服兩套造型,成為無界之夜的焦點之一;緊接著,12月的尾聲,她又出現在《脫口秀跨年》的舞臺上。
這并不是一個女演員多棲發展的既定軌道,她的轉變不止于此。從害羞拘謹到逐漸舒展,她經過了一段自我改造的漫長歲月,又在數年的激流勇進后,重新摸索如何真正地看重自己。她終于更愜意自知了。
熱巴很愛笑,是一種過目難忘的熱烈、明艷、飽滿的笑,讓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地受到感染,一瞬間,氣氛就變得輕松愉悅。
到了鏡頭前,她幾乎不需要額外時間,又一瞬間,她把笑收了回去,進入全然不同的另一種情緒中去了。
無邊際、無定形的表現力之下,熱巴的思維也常常活泛到難以捉摸,但她欣然向身邊的人打開自己,總是能迅速地拋出話題。
從學生時代開始,每到6月3日,她會在微博中立下一個自我期許式的生日愿望。那時她的微博關注者只有幾十個,多是同學和一些偶爾互動的粉絲。她想:“與其我自己偷偷說,還不如把它發出去,就像很多人會來督促我一樣。”
她并不介意在社交媒體上袒露內心感受,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了現在,如今她的微博關注者已有7800萬。去年,29歲生日當天,她寫下的愿望是:“活在當下”。
她不想囿于過去已發生、因此無法改變,以及未來還沒發生所以控制不了的事情中了。她更想關心一天結束后自己感覺好不好,以及其中必要的部分,比如是否有和團隊充分溝通。“我想讓(活在當下)這件事情成為我生活當中的一部分,不是說這一年要做到,下一年換一個目標,而是從我30歲開始一直到我60歲、70歲……每年往自己身上增加一個期許。”

無論在片場,或面對媒體、出席活動,熱巴始終真誠、大方、得體。
正是這種程度的“滴水不漏”,泄露她敏感多思的痕跡,以及內里害羞的她自我較勁的不易。她所展現出的開朗同樣是需要勇氣的,事實上,“這么久以來,‘勇敢’一直是圍繞在我身邊的一個詞。”
下午的陽光在樓房上映出斜暉的時候,院里總是有一陣陣的熱鬧。幾個小朋友湊在一起踢毽子,一會呼嘯跑過,換了處空地開始跳皮筋,唱:小河流水嘩啦啦,我和姐姐摘棉花……大部分時候,這個畫面里沒有熱巴。
但如果鏡頭往不遠處搖過去,也許會看見她,手里握著收集了很久的小卡牌或彈珠,十分富有,正饒有興味地在玩。
她從來都是一個喜靜、早慧的小孩,在豐富絢爛的幻想花園里自得其樂,卻也不缺直面現實世界的勇勁。
五六歲的一天,她和媽媽搭公交車。通常會把她先扶上車的媽媽,那天自己先登了上去,等上了車才回頭看向她。有那么幾秒,她愣在了車站。和車門之間三五米的距離突然被拉得很長,車上的媽媽也顯得非常遠,看不清表情。

不知怎的,她忽然明白了這其中的意味,那就是總有一天媽媽會不再和她同行,而她必須要獨自面對即將到來的處境。
另一個和公交車有關的故事發生在三年后。期中考試結束,卷子剛做完,熱巴就要迎接另一個考驗:人生第一次獨自乘十幾站公交再轉車回家。隨著一群小朋友一起涌出校門的熱巴,猛然覺得自己和其他同學不一樣了,已經是個大人了。
仔細想想,無法解釋為什么兩個記憶深刻的兒時畫面,都和出行密切相關。也許,“獨自的旅程”是一個難以預知的隱喻,它在她往后的十年二十年中,在空間和精神意義上,都在持續放大:在吉林、北京、上海,在南北半球許許多多的城市;在劇組、后臺、錄制現場。在紛雜中穿行,摸索路線。她一度有些畏懼,但逐漸有了些把握,直至確信自己能抵達。
隱喻中的另一部分也在應驗。她有雷達一般的天性:“我總是很快就能感覺到一群人或者某個人好像沒有很喜歡我,不想讓我一起玩,那我不會硬湊過去。我就會立馬走開。”
然而,環境驅動她成長。拍戲12年,線性的生活被一次次飛行、一個個場景、一隊隊劇組劃分出篇章。每拍完一部戲,熱巴又會接觸新的劇組工作人員,需要迅速熟稔默契起來。“融入”成了她生活中的一個關鍵詞,到了一個地方,她立刻展現出一種貓科動物般的本能:無聲觀察,然后掌控節奏。
自我改造的掙扎隨之而來。在一次采訪中,熱巴形容那種不適是每天忙完回到房間,就會覺得自己今天話有點多。很長一段時間,她也“以為自己已經變成一個外向的人了”,也經常自我勸服:忙碌即是快樂的。
在因《克拉戀人》的高雯一角被熟識之后,熱巴的矛盾狀態在訪談中格外明顯。她迫切想要和觀眾連接、共鳴,卻又沒有太多表達經驗,因此只能輸出日常中發生的好玩的事。那段時間,“我說出來的話和我內心想表達的都不太一樣”,她后來意識到,“我想表現得很開朗,但我心里又很內向,其實這會影響我整個人的發言,還有大腦思考的邏輯。”
她的聰慧,讓她感受到與自己重新相識一遍的迫切。這近似青春期探索心性的階段,在熱巴身上,果然來得不按常理。“這個時間點可能和別人不太一樣,我更早的時候都在專注別的事情,專注在自身的時間反而特別少。”
直到最近,她才發現,自己介意和不介意的事物如此分明。這么多年了,她依然不喜歡吵鬧的場合,比起熱騰騰的氛圍,更愿意找個安靜的地方和三兩朋友深聊。
最自在的還是獨處。她毫無顧忌地哼歌,和自己講話,不覺得孤獨,只覺得有做不完的事。“漸漸更關注自己以后,發現我真的是不太了解我自己。原來以前都是‘得過且過’。”
前不久的一天,她看到MBTI測試,點進去做了,結果是INFJ-T。往下刷,詳細數據顯示著:90%的內向型,60%的感受型, 88%的謹慎特性。她覺得有參考價值,只不過,“它怎么可能完全了解一個連我自己都不完全了解的人?”在她看來,人格分類更像另一種星座運勢,是一個和他人社交時可以用來打開話題的方式。
她曾拿出研讀劇本的勁頭鉆研與人相處之道:“其實性格無非就是內向和外向,再詳細地分就是內向很敏感,要么就是內向不愛說話、內向愛說話但很害羞……這些大方向,我已經抓得很準了。現在的我只要覺得你是怎樣的性格,都可以隨時變換出一種性格來跟你去交流。”
毫無疑問,盡管經過了他人難以想象的掙扎,如今的她獲得了更寬廣的共情能力。既作用于自身,也貫穿了每個角色。這樣的“超能力”,源于內心敏感,數年的打磨后,終能為她劈去前方荊棘。
拍攝當天,熱巴在草地上雀躍,仿佛帶我們一起回到了她的地盤,在花園中的她舒展,暢快,鬼主意不斷。造型變化間,難以形容她的氣質,可她似乎給了“美”一個具象的形狀。
在熱巴的作品中,她所展現的魅力和她的扮相是觀眾視線聚集之處,也是每個故事能夠成立、豐滿的重要組成。她的角色總是不屈不撓地直面各自的世界,她也成就了其中多元的美感:俏皮、靈動、冷艷、英颯、脆弱,美得好似她總有些其他的什么需要去證明,而無論怎樣試圖去消解持續的偏見,也許只是產生了新的爭議。
小時候的熱巴完全預見不到這些,她甚至是被當小男孩一樣養大的,對于外形,多少有些粗線條。媽媽曾用剛拿到的工資給熱巴買了一條精致的裙子,她穿著它,大步一邁就出去瘋玩了。東蹭西沾,等到下午回家,衣服簡直不忍直視,惹得媽媽火氣上頭,熱巴才有點收斂,漸漸有了愛惜物件的意識。
美對于熱巴,不是一種贊賞,而是一個事實。但是,當她走到聚光燈下,外界對于她外形的一些無休止的尖利討論,也難免在她心中造成波動。這兩年,慢慢地,她并不屏蔽這些聲音了,而是意識到了更為重要的問題:“別人覺得我這不好、那不好,我不想再過于在意這些了,我好像從來都是因為別人覺得我不好而認為自己不好,我就在想,我有沒有覺得自己好過?”
這樣的醒悟,伴隨著她近兩年的向內挖掘自己,也成了她與自己重新相識的一部分。并不是因為30歲到來,她就要更加如何、開始如何,其實她一直都在改變,只是人為設置的數字節點,提醒她去小做打量。
打量自己全身一圈,她尤其喜歡自己的手,“我的手很大,很有安全感。” 她也接納了自己作為一個生命體的瑕疵之處,“能夠健康平安地來到這個世界上,開開心心地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并且一年一年地這么成長起來,其實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了。”
作為一位演員、一個公眾人物,有些時候,熱巴無法松懈,也很難說所有的焦慮都有辦法排解。不過,她會有意識地管理自己的精神狀態,“盡量不要老帶著提心吊膽的感覺入睡、起床,起碼早晨醒來的時候是輕松一點的。”有時,她洗漱后會拉伸一會,以運動的方式舒緩療愈。
這段時間,她在拍攝《公訴精英》。每一場庭審通常是鋪滿法條、節奏緊密的重頭戲。前一天晚上,她常會邊準備邊在心里念叨:“這個案子更復雜”、“完了完了,明天上庭怎么辦”—愁得儼然一位當事人。
跟家人和朋友訴說,能在短時間內為她充電,但是,“等到聊完,這戲還是得我拍,詞還是得我背,還得去繼續面對自己的現實,是逃不了的。”只有當這場戲拍完了、過去了,“我心里這塊石頭才終于放下來了。”
但是,這樣的交流仍然讓熱巴感激。她覺得她經歷過的內心困境也許是不善交際者的通病:“好多人可能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不怎么喜歡出去,但步入社會的時候,就要去接受很多東西,和自己的天性妥協,去成為另外一種人。”于是,一種不需言語的彼此懂得顯得尤為珍貴。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那里,她被這樣的理解包圍著,她感到幸運。“當她說什么,我立刻就能get, 我說的,她也有同感,哪怕現在我們的生活和社會角色已經不一樣了,但大家對很多東西的觀點都是一致的。我覺得這樣特別好。”
即使被親近的人無條件包容,熱巴依然保有極強的分寸感。
對于分歧,她總會以柔和的方式切入、表達觀點。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一個人是無法替他人做主的,如果能替自己做主,已經足夠了。那就是最好的自由。
“我好像經歷了好長好長的一段人生,經歷了別人可能想象不到的心理過程,又或者說,是我自己都未曾想過的。我挺幸運,并不是因為我今天能夠站在什么位置上,到現在為止,我只是覺得這所有的經歷會讓我在以后的歲月里,想起自己是這樣一步步成長起來的。”
上學的時候,熱巴并不熱衷和身邊的同學打成一片。她喜歡一個人看小說和漫畫,看了很多《蠟筆小新》。
有一話里,春日部的小朋友們在操場上圍了一圈,都許了很大的愿望。妮妮想當著名演員,風間說要做公司社長,輪到小新,小新說:“我像現在這樣就好,我的夢想就是當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