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暗黑青春，殷殷母愛守望20年

紅磷

一次青春期的性沖動，使得陜西小伙李啟新從未來可期的重點高中優等生，淪為階下囚。墜入谷底的他，還能重新再爬起來嗎？

暗黑青春：優等生淪為“強奸犯”

2021年10月，李啟新帶著母親張玲的骨灰回到家鄉，完成了她落葉歸根的遺愿。他跪在母親墳前，不斷地往火盆里投放一沓沓紙錢，滿目凄然……

李啟新，時年37歲，陜西省渭南市人。他原本有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可20年前他犯的一個彌天大錯，讓母親陪他顛沛流離了半生。

李啟新的家在一個偏遠小山村，父母都是樸實的農民，生活平淡、清苦，但他從小品學兼優、溫和孝順。2001年，他更是以高分考入了縣重點高中。

進入高中后，李啟新第一次寄宿，同學帶他打網絡游戲和讀小說。新世界的大門在他眼前一一打開，自控力逐漸氣若游絲。正處于青春發育期和缺乏性認知的他，在面對正常的生理反應時，卻采取了一種極端錯誤又瘋狂的方式去排解。

距離學校幾百米處是一所重點初中，每天下午放學時，初中生們會陸續經過高中的校門口，李啟新被一位高挑漂亮的女生所吸引。高二第一學期的一天，李啟新策劃了認識她的方式。那時，正值冬天，下午6點左右，天就擦黑了。李啟新故意從背后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待她轉頭后，李啟新謊稱認錯了人，然后，以順路為由陪她一起回家，又適時地露出學生卡。當行人稀少、夜色更加深重時，李啟新用水果刀將她劫持到了一片無人區，對她說：“我是俠客，不是壞人，我只是喜歡你?！?/p>

李啟新逼迫女孩脫掉衣服。一開始她不停地乞求，見李啟新不為所動，突然認命般討好他說：“既然你喜歡我，就要對我好點兒，這么冷的天，我會被凍壞的。我答應你，我們明天找個暖和的地方。我會準時赴約……”李啟新信以為真，警告她不許把這事說出去，他收起水果刀，擁抱了女孩，并效仿小說里的情節，將一支鋼筆作為“信物”送給了她。

第二天，早讀課剛開始，李啟新就被一臉嚴肅的班主任喊了出去。教室門關上的那一刻，他的手腕立馬就被冰冷的手銬禁錮了。他主動暴露的學生卡，自報的姓名、班級，還有那只鋼筆，都成為最好的線索和物證，警察在接到報案的一小時內就抓到了他。他從一個未來可期的高中生變成了階下囚。

2002年12月，李啟新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與此同時，他的家人也備受煎熬。母親因為他的事眼淚都哭干了，人也消瘦了很多，但母親見李啟新時，總會用最質樸的語言鼓勵、安慰他。離開時，她都會說：“放心，有媽在，都會過去的……”

三年后，李啟新如期出獄，但親朋好友都刻意與他保持距離，眼神疏離而鄙夷。周圍人的態度使他脆弱而敏感，他整日窩在家里，身體每況愈下。父親看不過他半死不活的狀態，打罵他一頓后，提出分家，讓他自生自滅。當晚，李啟新用鋒利的刀片割腕自殺……

半夜，母親發現了倒在血泊中的李啟新，大哭著把他送到了醫院。出院一個月后，李啟新的母親離了婚，帶李啟新離開了家鄉。他抱著母親抽泣：“媽，我欠你的怎么還？”“還啥還？我就不能到大城市看看？放心，媽一個人都能養活你……”母親只有小學文化，也從未出過遠門。這個離經叛道的決定，除了母愛，他再也找不出更多的理由。

2006年春，在一位老鄉的幫助下，李啟新和母親在西安的城中村落了腳。他們租住的地方非常簡陋、破敗，但被母親布置得整潔、亮堂，她還手織了一塊布簾子，給兒子隔出一塊兒私人空間。母親說：“日子是人在過，你想過好，就一定能過好……”

母親找到了一份餐廳幫廚的工作。而李啟新到了陌生的環境，情緒上好了很多，也主動跟著隔壁的叔叔到工地上干活。勞累一天后，他的睡眠有了很大改善，整個人的精氣神恢復不少。另外，不同于學校里的談“性”色變，在工友們口中，“性”不再是禁忌。在這樣的環境里，李啟新雖然不能釋懷之前的罪責，但不再執拗于談性可恥。

工地的活兒，多勞多得。很快，李啟新一個人的薪資除家用外，還能有結余。這些勞動所得，不僅讓他體會到了價值感，更是激發了他的生存欲。除了體力活兒之外，他也主動學習焊接、水電、木工，只要能學會的，他都嘗試去做。閑暇時，他依然會透過眼前的鋼筋混凝土暢想人生的另一種可能：“如果我考上大學，生活是否會很不一樣呢？”

殷殷守望：母親一跪力挽狂瀾

半年后，李啟新有幸得到再一次入學的機會。這一次，他上的是一所民辦職校。其實，對于學業中斷的遺憾，不只是他心中的刺，也是母親的心結。

李啟新申請了助學貸款，解決了學費的問題，而母親多找了一份工作，維持家里的開銷和兒子的生活費。他格外珍惜在校的時間，除了上課，就是泡在圖書館閱讀各種書籍。當曾經失去的機會再一次出現時，那種珍惜感是深入骨髓的。

由于年齡的差距，李啟新與小同學們交集不多，倒是與班主任很投緣。班主任王老師剛剛大學畢業，比李啟新大三歲。他按部就班讀書、工作的經歷，讓李啟新十分羨慕，而王老師也對李啟新回爐讀書的“勵志”經歷十分贊賞。在王老師眼中，李啟新是一個為擺脫底層命運而努力奮進的學生。

王老師剛工作不久，管理班級沒有經驗，遇上調皮的學生，更是不知所措。所以，他經常通過李啟新這個特別懂事又靠譜的學生了解班級情況，或是跟李啟新吐槽工作中的煩惱。而李啟新也很喜歡跟王老師聊天，尤其是他充滿樂趣的大學生活。

李啟新的性格沉穩又凌厲，再加上之前的社會經歷，同學們既敬他又怕他，所以有時王老師管不定的事，李啟新卻能幫他處理好。李啟新主動幫王老師分擔了許多班級工作，王老師不僅輕松許多，還獲得“優秀班主任”的稱號。李啟新也逐漸對王老師敞開心扉，將高中退學的原因如實告訴了他。

王老師顯然很驚訝，但還是安慰道：“都過去了，無論哪種經歷都是成長……”這讓李啟新不僅接收到了被理解的訊號，也第一次有了面對過往的勇氣。之后，他更加努力學習，也更賣力地幫王老師管班。然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初始時有多堅固，崩塌時就有多寒心。

2007年底，班級里發生了一件大事。一位女同學意外懷孕，卻怎么都不肯說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家長鬧到學校，要告學校監管不力。學校將過錯全推到王老師身上，責令他盡快處理。王老師心急如焚地對班級的男生進行全面排查。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他頭號嫌疑的對象竟然是李啟新！在沒有任何線索或實證的前提下，他第一個找李啟新談話。

“你的污蔑我只回應一次，我絕對沒有私下約見過任何一個女生！”李啟新說完氣得甩門而出，漫無目的地在校園里大步奔走，腦海里塵封的不堪記憶一幀幀地回放，憤怒的情緒隨時想要爆發。

幾天后，女生的懷孕被證實與校外結識的一個社會人士有關。即便真相大白，王老師也沒有對李啟新說一聲抱歉。李啟新很是傷心失望。自此，他不再幫王老師做任何事情。在他的帶動下，其他同學也找著各種理由拖拉或不執行，王老師的工作再次陷入僵局。他便總想抓李啟新的錯處，以示懲戒。于是，王老師專門給李啟新建立了一個扣分冊，記錄李啟新所有細碎的“犯規”。終于，王老師的記錄成功讓李啟新達到了勸退的標準。

勸退學生，要經由校長審核。王老師將李啟新帶到校長辦公室，匯報他的“違規行徑”。在李啟新印象中，校長是個正直的長者，他想在校長面前為自己討個公道?？尚ｉL卻聽信了王老師的匯報，見李啟新辯解，生氣地說：“現在當著我的面，你都在頂撞你的班主任！果然是有過前科的……”聽到校長的話，李啟新呆住了。

幾分鐘后，母親火急火燎地趕到學校，正在餐廳幫工的她，接到了學校讓她領人的電話，工服都沒換就趕來了?！巴趵蠋煛⑿ｉL，這是怎么了呀？他能回來讀書不容易呀，不能退學呀……”母親看到劍拔弩張的現場，還沒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先有了哭腔。接著，她做了讓李啟新此生都難忘的一個動作。母親還沒聽到對方的解釋，就直接跪到了地上……那一刻，李啟新所有的戾氣、委屈都化為了心疼，他強忍著淚水，用力扶住母親，在她面前重重地將頭磕到地上，并大聲說著：“媽，我錯了，我錯了……”

接著，李啟新的態度有了180度的大轉變，他不停地向王老師和校長認錯、認罰，祈求他們讓自己完成學業。之后，在所有人的見證下，李啟新寫下承諾書，保證絕不再犯錯。

經歷這一次風波后，李啟新變得沉默寡言，將所有的時間、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上，對王老師也畢恭畢敬，讓他挑不出一點兒錯處。

打開心結：掙脫枷鎖一路前行

2009年，李啟新順利從職校畢業，并以優異的面試成績進入一家大型企業實習。在工作上，他很拼，苦活兒、累活兒都不嫌棄。他想給母親更好的生活環境，也想讓自己出人頭地。

幾年后，李啟新升職到公司的中層，事業小有成就，還在西安買了房，和母親在大城市安頓了下來。但直到30歲，他都沒談過戀愛，對婚姻，更是萬分排斥。母親和他都知道，雖然高中的往事已過去多年，但他的心結并未解開。那次不理智的異性接觸，嚴重影響到他對婚姻的態度。母親害怕他的后半生會孤獨終老，經常勸解他，但都無濟于事。

不過，李啟新在工作上的出色表現，使他收獲了更多的業務機會。一次，老客戶幫他介紹了一個大客戶，他約見了對方?？蓻]想到，來人是讓他尷尬的老熟人——高中數學科代表陳斌。

當陳斌出現在餐廳門口時，李啟新感受到了自己的慌亂和躲閃。他不知道那件事對同學們的影響有多大，更不確定，他們是如何看待自己的。陳斌也認出了李啟新，他熱情地跟李啟新握手擁抱，聊起從前，但一點兒也不觸及李啟新的黑歷史。他們倆的第一次見面，竟聊了兩個小時，陳斌的談吐讓人舒適，但李啟新依然不確定他是否會跟自己合作。

兩個星期后，陳斌主動到公司找李啟新，當即簽下了合同，并且是長期合作。李啟新再一次受到領導賞識，拿到豐厚獎金，但他的內心依然忐忑。帶著疑惑，他宴請了陳斌?！盀槭裁葱湃挝?？你不介意……我曾是個……”他“強奸犯”三個字還沒出口，就被陳斌打斷。

“我不介意。”陳斌見李啟新提起，也大方地接過話，談起了自己的看法，“青春期的好奇很正常，咱們那時候都缺乏這方面的教育引導，只好自己探索……再說，這跟你現在的人品、業務能力沒關系呀。雖然你上職校，我上本科，但我們不都是努力打拼后，才在同一個行業、同一個平臺相遇嗎？”那天，李啟新再也抑制不住顫抖的肩膀，任由淚水橫流。他背了十幾年的枷鎖，終于在那一刻被打開了。

2019年，李啟新終于在35歲的年紀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槎Y上，最開心的人就是母親。那天，她身穿一身正紅，完成了此生唯一一次的當眾演講。“我兒子一直都很棒，他一直是我的驕傲……他們兩口子以后的生活，必定紅紅火火、幸福美滿……”

母親陪李啟新走過了很多個難挨的階段，她總是用最質樸的方式鼓勵、勸慰李啟新。她似乎覺得自己的使命完成了，或者是她太累了，在李啟新婚后一年，她突然生病，僅僅幾個月，就在安詳中離世。走前，她再三叮囑李啟新，要好好活著，要向前看，她會在天上看著他，保佑他……李啟新含著眼淚使勁點頭，讓她放心。

2021年10月，李啟新帶孕妻送母親的骨灰回老家。他步伐堅定，不懼過往，不憚人言，后半生也要如母親所愿，紅紅火火，幸福美滿。

編輯/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