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外一篇）

風是無形的，但又是可感的，有聲的。

風來了，筆直的炊煙傾斜了，柔軟的樹梢擺動了，原本聚在一處的花香、草香也隨風向遠處彌漫了，大地上的秧苗也隨風擺動著綠裙子。環繞村莊的林帶是村莊的旗幟，樹冠在搖晃，風沖破林帶的阻擋向村莊撲來。沒來得及進窩的幾只雞被風推著往前跑，風掀開了它們有如蒲扇一般的尾羽，弄得雞們趔趔趄趄。沒有苫蓋好的柴草垛被風掀得七零八落，干草揚上了天。沒有歸巢的燕子逆風而行，嘴里仍銜著昆蟲不舍丟棄，因為雛燕還在房檐下的窩里等待媽媽喂食。野地里的電線桿排列著伸向遠方，電線發出“嗚嗚”的響聲。

風至山林則變得柔和了，樹葉搖鈴。清亮的小溪像一張琴，任憑風姑娘纖纖玉指彈奏歡快的樂曲，還配著叮咚的打擊樂。貓頭鷹蹲在樹枝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風調皮地撫弄它的羽毛，它立刻警覺起來，兩眼圓睜，頸項擺動著，左看看，右瞧瞧，便又恢復了常態。黑熊笨拙地從樹洞里好不容易地鉆了出來，由于后背沖著風，它雙眼上的長毛垂落下來，像劉海一樣擋住了它的視線，使它分辨不清周圍的一切，重重地跌坐在樹下腐殖土上。花松鼠翹著長長的漂亮的大尾巴在搖動的樹枝上靜臥著，望著熊哥哥跌坐在地上的狼狽相。

廣袤無垠的草原上，風吹草低見牛羊。牛群、羊群像從天上散落的云朵，在綠茵茵的草地上移動。一位身手矯健穿藍袍的牧馬人騎在奔馳的白馬上，手持套馬桿，追逐一匹紅鬃烈馬。烈馬狂奔帶起的風把馬鬃吹得飄起來。遠處，在碧草野花的簇擁下，排列有序的大風車在風的吹動下，風葉輕盈地旋轉，靠風力發電，成為人世間一道亮麗的風景。

大海上，風吹皺了海面，推涌著一排排浪花滾滾而來，前排消失在沙灘上，后排又接踵而至，如此往復著。成群的海鷗掠過海面，有的尖嘴里叼著白花花的還在擺尾的魚。白帆點點，風吹動帆船輕快地行駛，漁人在船上撒網，身上橘黃色的救生衣鼓蕩著。

鑲嵌在碧藍天空上的朵朵白云，在風的推動下開始向一個方向移動，云的形狀也在移動中不斷地變幻著，一會兒是一群飛象，一會兒是一群白熊，一會兒是棉花山，一會兒是白森林……

我不喜歡強風、颶風和龍卷風。強風是瘋子，暴烈、狂躁，唯我獨尊。當它來襲之際，人若不躲避，僅在片刻之間輕者被刮上天，重者被撕爛扯碎。颶風、龍卷風是惡魔，鎖不住的蛟龍，能把大海掀翻，攪起水柱拋上云天;撼天撼地，所到之處樹倒房坍，人仰車翻，卷上天，摔在地，七零八落，五馬分尸，登時化為碎片，慘烈至極。

我喜歡輕風，她像少女，靦腆、溫柔，與萬物和諧相處。她把亮晶晶的雨絲斜織，把晶瑩瑩的雪花紛揚，把明晃晃的陽光切成碎金，把清幽幽的月光篩成碎銀。

我喜歡輕風，她像紅娘，為百花授粉。她還為蒲公英種子、柳絮、楊花、榆錢送行，一直把它們吹送進泥土里，再推著云車播雨，為她們生根發芽助力。我喜歡輕風，四季輕拂，春風溫柔，夏風溫熱，秋風飄香，冬之風冷峻。四季的風，各有風采，各有風姿，各有風韻。

此刻喲，我已陶醉在五谷飄香的秋風里……

星 空

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丁。老輩人說：人吶，是頂著星下來的。夜晚，當星星出全了，看吧，那湛藍的天空上像鑲嵌了無計其數的小燈泡，又像綴滿了無數個水晶片，亮晶晶的，光閃閃的。倏忽間，一顆流星墜下，劃出一道美麗的金線，瞬息就滅了。老輩人就會嘆息一聲，說：準是啊，地上頂著那顆星的人死了……

少年時，我就愿意望天空。白天，仰頭看天上的云朵，那才有無盡的樂趣。若是晴天，那朵朵白云，像一堆堆棉花垛，時時地變幻著形狀，雄雞唱曉，天馬行空，鯨魚擺尾，白象飛天……想像它是啥，就越看越像。若是陰天，那連片的黑云，像黑鍋底要壓下來似的，那翻卷的黑濤，那猙獰的面孔，似乎要把這個世界一口吞噬。要說天空，我更喜歡星空。在無風無云的夜晚，坐在綠籬圍起的小院落里，聽著對門生產隊馬廄里馬咀嚼夜草的“咯牟咯牟”聲，仰頭望著高遠而神秘的星空，會覺得想象的大門頓開。在所有的星星中，最容易辨認的莫過于北斗星了，那形狀就像當時到處在粉墻上畫著的“趕超英美”的宣傳畫中煉鋼高爐上那舀鐵水的巨大翻斗。圍繞它的無數顆星星眨著晶瑩的眼睛，那星光的表情各不同，有的嫵媚，有的慈藹，有的嚴厲，有的憂郁……有兩顆星相距很近，發出綠瑩瑩的賊光，像大灰狼惡毒的眼睛，越是不敢看越想看，弄得神經兮兮的……

那時，我對天文學產生極大興趣，買了一些天文學普及讀物，記得其中有一本書叫《宇宙》，藍色的封面，上面布滿了無數顆星。書里介紹了宇宙中各種星球，還有一幅星座天體圖，將它小心地撕下來，用漿糊涂在它的背面，粘在紙殼上，然后用剪刀沿著它的邊緣剪下來，這是兩幅合成圖，小的在上面，大的在下面，用圖釘按在兩幅圖的圓心處，它便可以轉動了。夜晚，將它放在膝蓋上，對準方位和時間，此時的星座天體圖恰好與天體相對應，按圖所示就可以識別天上各種星座了。憨厚的金牛座，雄壯的獅子座，愚笨的大熊座，彪悍的射手座……用想象的虛線分別把它們連起來，那形狀與其名字完全相符合。這時候，更可以盡情地遐想。星空培養了我無限的想象力。

到了中年，我仍保持望星空的習慣。可是，由于住在大城市里，在混凝土森林的遮蔽下，頭上的星空越來越狹小了，但畢竟能讓人感覺到它外延的廣袤、浩瀚。每當心里郁悶或煩惱，更要仰望星空。看看博大的星空，想想自己狹窄的心胸，郁悶和煩惱立刻飄散了。唐代大詩人李白在一首詩中寫道：“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世間萬物，只有宇宙是永恒的。人，只不過是世間匆匆過客而已，其歸處正是其來處。珍惜生命，珍惜時間，珍惜感情吧。不論是窮人，也不論是富人;不論是高端的政要，也不論是普通的庶民，當生命這顆星隕落時，什么也帶不走，上帝對人在這點上是最公平的。對得起生命，對得起親人，對得起社會，那就敞開心空吧……

如今，我已近六旬，很少再望星空了。不是變得懶惰，也不是無興趣，而是早已把星空裝在了心底……

作者簡介：李景寬，黑龍江省藝術研究院國家一級編劇，原《劇作家》雜志社劇本編輯，兩屆田漢戲劇獎劇本一等獎獲得者。小劇場話劇《夕照》由表演藝術大師李默然作為個人告別話劇舞臺“封箱戲”領銜主演。八部廣播劇均獲國家級廣播劇獎一等獎，黑龍江省廣播劇研究會授予“優秀廣播劇作家”稱號。創作電視劇《莊稼院里的年輕人》《櫻桃》《哈爾濱星火》等。出版戲劇集《夕照》、長篇自傳《我心空的星》《V微電影V廣播劇V戲劇編劇技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