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股APP“殺豬盤”調查

葉霖芳

自去年年底南都報道虛擬貨幣殺豬盤后，有投資者日前反映，彼時正“撒網”的唐人聯盟已得手，通過擬造的港股投資平臺，卷走投資者大量資產。湖北武漢的一位投資者表示，其在“唐人聯盟”事件中，損失資產近450萬元。其目前已知有35位投資者自稱被騙，金額累計近2000萬元。

前述投資者表示，從接觸該群體到損失資產，僅1個多月的時間。對比兩次騙局可以看到，引誘前后投資者入局的是換湯不換藥的“股市傳奇”，在“投資大佬”指揮下，另類投資中存在的“貨幣承兌”商，正是背后操盤方收取投資者資金的賬戶。

僅1個月便成功實施，操盤者緣何次次得手？南都灣財社記者梳理看到，此次港股投資騙局中，背后操盤方同樣搭建了一個交易平臺，運用港市仙股低價位、易拉升特點，配合投資者上演了一場場真實投資場景。當建立足夠的信任后，操盤方的“收割”鐮刀即刻揮出。

千萬元資金又流轉到了何處？一位曾代理過類似案件的律師向南都灣財社記者表示，人們已習慣于從網絡世界獲取信息，又對投資理財等行為謹慎意識不足，投資者的資金一旦轉出，多數流向海外，有一些轉到東南亞的國家去了，尤其是沒有管制的國家就被洗掉了。

“股市傳奇人物免費薦股”

去年12月，湖北武漢的陳泉在百度、新浪財經等平臺瀏覽股票資訊時，注意到一篇唐天勝的宣傳文章：“股市傳奇唐天勝資產增值上千倍的創富神話！！！”

該文章即為此前南都報道過，“底部附有微信號”的營銷文。抱著好奇的心態，陳泉添加了唐天勝微信，也進入了一個建立在企業微信上的股票交流群。

陳泉偶爾關注群內消息。隨著元旦假期來臨，陳泉有了更多的自由時間，也注意到群內成員曬出的投資收益圖。這時，一位叫“李輝”群友主動與其交流，表示自己是第五屆參加唐人聯盟的學員，當期跟隨唐天勝已盈利30%，并詢問其是否購買唐天勝推薦的股票。

陳泉向南都灣財社記者表示，該次交流后，其“補”上了之前遺漏的有關唐人聯盟的信息，了解到，群內成員正在唐人聯盟推薦下，投資港股。“唐人聯盟每天開直播課，在直播間中推薦股票。”根據陳泉提供信息顯示，直播間的畫面為股票K線圖，或者PPT，輪流直播的唐人聯盟各成員均未露臉。

“唐天勝說起（自己）在汶川捐款，（是）慈善家，”陳泉回憶，唐還向群成員提議，成立一支唐人聯盟先鋒隊，若每年盈利100萬元，則捐出20萬元給受災群眾。

貨幣承兌商，遍尋不著

慈善旗幟引導下，陳泉安裝了法國BPCE銀行軟件。陳泉向南都灣財社表示，該軟件為唐人聯盟推薦。而在安裝該軟件前，陳泉咨詢過金融從業人員，了解到法國BPCE銀行確是一家正規金融機構。

當前，國內投資者投資港股有且僅有港股通一個正規渠道。唐人聯盟提供的BPCE交易平臺為陳泉等投資者開辟了另一條渠道，只是按照該平臺規則，投資者需要事先將資金轉入港元承兌商賬戶，完成充值，才能在該平臺進行交易。

根據陳泉提供信息顯示，一位名為“BPCE銀行集團客服-李嘉輝人士”向陳泉表示，由于其為內地客戶，充值需要貨幣兌換商進行貨幣兌換，并提醒其：“切記每次入金都要找我預約轉最新的承兌商！千萬不要再往以上卡號進行劃轉！”

當前，國內投資者投資港股有且僅有港股通一個正規渠道。唐人聯盟提供的BPCE交易平臺為陳泉等投資者開辟了另一條渠道，只是按照該平臺規則，投資者需要事先將資金轉入港元承兌商賬戶，完成充值，才能在該平臺進行交易。

陳泉對南都灣財社說，BPCE軟件是唐人聯盟所推薦，與其接洽的平臺客服也是唐人聯盟引薦。當學員將資金轉入承兌商賬戶后，其BPCE軟件個人賬戶上，便出現了相應的港元資產，投資者所接觸承兌商即有公司賬戶，也有個人銀行賬戶。

記者就港元承兌商問題向業內人士咨詢，多數表示并不了解這一概念。一位國際銀行資深人士認為，港元承兌商這個詞并未聽說。不過，根據描述，這一手法是過去聽說過的，主要用于跨境資金的轉移。該人士表示，可能就是換了個名字，附加了一個買股票的功能，看上去正規，實則上不了臺面。

德和衡簡家驄永本金月（前海）聯營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楊琪解釋表示，實際上，港元承兌商在內地，目前只有外匯、銀行，以及特殊的匯兌公司等市場主體擁有類似的職能，但它有專門牌照，在國內也不普及。

港市“仙股”上漲陷阱

在1個多月的周期里，有一個至關重要的節點。陳泉表示，起初在BPCE賬號里充值了10萬元，買過幾只股票，也賺了。“第一次提現20萬元還能提出。”

“一次直播課的時候，大概2點半，讓大家買股票，15分鐘后股票就漲了30%。”陳泉表示，彼時，其將此情況與正規的炒股軟件進行比對，發現BPCE軟件與其日常使用的炒股終端所顯示的實時數據一模一樣。

根據一位河北投資者提供的資料，12月29日，其通過BPCE軟件，以0.071港元/股的價格買入33萬股金粵控股（00070.HK），半小時后以0.092港元的價格賣出，該筆交易盈利6930港元。

12月30日，其又以6.5港元的價格買入4600股國泰航空（00293.HK）股票，1月4日以6.58港元的價格賣出，盈利368港元。

1月4日，其買入10萬股大森控股（01580.HK），價格為0.118港元，20分鐘后賣出，盈利2100港元。

一位深圳投資者也向南都灣財社表示，經過這幾筆交易，看到BPCE軟件的表現與正規平臺同步，BPCE軟件儼然成為“正規軍”。

從正常交易，到半個月后平臺突然關閉，陳泉與其他投資者復盤時注意到，唐人聯盟在直播間讓學員集中買入的股票均為港市“仙股”，前述幾筆成功的交易，是針對投資者設下的“迷魂陣”。

“這些股票的價格都非常低，且幾乎沒有流動性。”陳泉與其他投資者推測認為，在投資者接到唐天勝指令，將資金轉入相應賬戶后，操盤方在背后于指定時間從港股證券買入同一股票，實現拉升，才讓投資者產生真實交易之感。

這也解釋了為何唐人聯盟選中的是仙股，投資者認為，仙股價格低，無須多少資金就可實現拉升。

以金粵控股為例，歷史數據顯示，12月29日，該股的確在下午突然拉升，當日成交量為163萬股，而成交額僅14.26萬元，漲幅高達29.5%。

“跨年戰役”吸引入局?

2021年12月31日，北京派爾特醫療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稱“北京派爾特醫療”）向港交所遞交招股書，擬在香港主板掛牌上市。這是該公司繼2021年6月29日遞表失效后的再一次申請。

陳泉表示，同一日，唐天勝在直播間中向學員介紹正式啟動的“唐人聯盟跨年戰役”。此后也經常在直播間及交流群中宣揚這一活動，并開始“募集”資金，并根據資金的規模，劃分等級。

一位投資者提供截圖顯示，唐天勝與其私聊時表示，若該投資者能加大資金至百萬，則唐將攜帶其與部隊短線獲利150%，再參與“跨年戰役”，以獲得雪球效應。

同時，唐天勝向群成員表示，此次“跨年戰役”結束后，資金池將進一步壯大，每年分紅保守在1.25億，“選中”的學員將成為《唐聯國際財團》股東，而“先鋒隊”成員每年年底均可獲得50萬元分紅。

在經歷過幾次仙股投資教育后，陳泉表示，投資者已對唐人聯盟深信不疑。北京派爾特醫療是唐天勝所謂“跨年戰役”推出的第一只股票。

陳泉回憶稱，當時唐人聯盟的另一個成員讓學員全倉打新北京派爾特醫療。“全倉買入后，唐天勝又跳出來說，下一輪的跨年戰役，怎么去買，唐又讓學員再加資金，稱還有十幾只標的股。”

根據陳泉提供信息，1月10日，其向個人賬戶尤某轉賬30萬元;1月14日，向個人賬戶蔣某轉賬30萬元;1月17號向個人賬戶毛某轉賬20萬元。陳泉表示，唐人聯盟“跨年戰役”中，其先后累計轉入450萬元。

“因為港股是要凍結15天的，（這15天內）我們就取不出了。”陳泉表示，而首只新股推出后，唐人聯盟沒再推薦股票。“一個星期后，沒動靜了，后來提現，平臺就沒有了。”

陳泉表示，目前，群內投資者統計得出，已知有武漢、重慶、河北、浙江、廣東、西安等全國多地35位投資者自稱被騙，累計資金超1800萬元。

多個“股市傳奇”均在同一鏈接

陳泉表示，在平臺無法打開后，其向當地警方報案，現已收到立案告知書，而其他投資者也已向當地警方報案。據陳泉提供的資料顯示，武漢市公安局黃陂區分局在2022年1月24日向陳泉發送立案告知書，該局已立刑事案件。

陳泉向南都灣財社表示，前述尤某、蔣某、毛某的銀行賬戶均是BPCE客服提供的“港元承兌商”賬戶。此外，也有對公轉賬的情況。根據陳泉提供的信息，一位投資者在2021年12月27日向沈陽優卓普科技有限公司轉賬20萬元。天眼查信息顯示，沈陽優卓普科技有限公司玉2021年9月2日成立，法定代表人：董闖。

除了港元承兌商的賬戶以外，投資者還表示，與唐人聯盟對接中，還使用過企業微信交流群及微信公眾號。

根據投資者提供信息，唐人聯盟對外宣傳的微信公眾號有兩個，背后運營主體分別為廣州澤曜坤投資咨詢有限公司及廣州澤治匯投資咨詢有限公司。

值得注意的是，兩家企業的注冊地址十分相近。廣州澤曜公司注冊地址在廣州市天河區員村一橫路7號，而廣州澤治公司，注冊地址在廣州市天河區員村一橫路11號之二。

此外，前述兩家企業均成立于2021年7月18日，法人代表均為楊天華，且股東中也包括莫勝滿。

而去年年底南都曾報道，唐人聯盟推出的微信交流群建立在一個公眾號中，該公眾號賬號主體為廣州澤運萊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天眼查信息顯示，澤運萊成立于2021年7月19日，法人代表為莫勝滿，注冊地址為廣州市天河區員村一橫路1號。

而廣州市天河區員村一橫路上注冊的企業在去年年底及今年年初的兩次“殺豬盤”中頻繁出現。

去年10月，有投資者曾被名為“財昇社”群體以投資虛擬貨幣的名義卷走投資款。彼時，投資者對接的企業微信號，正是一家在廣州市天河區員村一橫路11號之二上注冊的企業。

深圳市民張女士向南都灣財社表示，其一直以來持續關注“財昇社”群體，去年10月“財昇社”消失之后，已有牛途研究院、小紅牛、龍虎榜三個“馬甲”相繼出現。這三個群體與“財昇社”在對接方式、直播頁面上均保持一致。

3月2日，南都灣財社記者收到陳泉轉來的一條今日頭條鏈接，標題顯示：“股市傳奇唐天勝資產增值上千倍的創富深化！！！”。打開鏈接后，卻是名為岳萬軍人士的介紹：“年賺8000萬，平民股神岳萬軍獨創‘天道戰法 震驚整個股壇！引2萬股友加入！！”

文章展示了岳萬軍其中一個賬戶的交易情況，南都灣財社記者比對發現，與此前報道財昇社黎郝峰、牛途研究院王鴻山、唐人聯盟唐天勝宣傳文章中的一致。

當前，岳萬軍群體讓投資者下載了一款名為“專聊”的APP，群內人數現有129人。3月21日，該群體推薦了一只股票三變科技（002112.SZ），已有群內成員曬出持倉截圖，表示盈利7716元。

一位深圳投資者向南都灣財社記者表示，辨認岳萬軍直播課的聲音，其認為岳與唐天勝為同一人，兩人聲音一模一樣。

因為對于內地投資者，除了港股通渠道，目前尚未其他渠道投資美、港等境外市場。因此這個APP就好像是蓄意詐騙的，而且是部署在境外。

4月1日，南都灣財社記者再次打開該鏈接，已更新為另一人的介紹：年賺8000萬，股神“劉志強”專訪。分享出十余載投資秘法！【佛學交易心法】震驚整個股壇！引數萬股友加入！！

律師建議：提高警惕

從始至終，投資者未與唐人聯盟有過直接接觸，也無從了解背后操盤方究竟是何人。一位曾代理過類似案件律師告訴南都灣財社記者，其曾追蹤過投資者的資金，也封了相應的銀行賬號。但發現，最后都流到海外去了，多是位于東南亞的一些國家，尤其在沒有管制的國家就被洗掉了。

德和衡簡家驄永本金月（前海）聯營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律師楊琪表示，在這類案件中，投資者都是看到了一個宣傳的文章，介紹投資大佬投資能力很強，就被拉進了微信群。實際上，微信群內很可能大部分都是“托”，托之間互相吹捧，日常就在群內營造高收益的氛圍。

楊琪介紹，投資者都會用到一個理財或者類似理財的APP，注冊賬號后，看起來可以在里面炒股，股票的走勢、投資金額，包括買的什么股票APP上都有。但實際上，它可能就是一個類似模擬盤。因為對于內地投資者，除了港股通渠道，沒有其他渠道投資美、港等境外市場。因此這個APP就好像是蓄意詐騙的，而且是部署在境外。

“我們追蹤過投資者的資金，也去封了賬號，最后都流到海外去了。”楊琪表示，投資者首先轉出的那個賬號既有公司也有個人，但許多都是空殼公司，都是拿來收錢的，比如公司的股東、董事，都反映說自己丟了身份證，或者不知情。轉賬到個人賬戶的話，資金流到海外，就很難追查。

“一般投資者的錢都通過地下錢莊轉到柬埔寨等東南亞國家了，就洗錢洗走了，資金跨境后追回來的都很少，基本上到境外，特別是一些沒有管制的國家就被洗掉了。”

楊琪表示，其接觸過的投資者中，也有IT界的高管，因為投資者首先身處IT行業，習慣于從網絡世界里獲取信息，防范意識不強，感覺APP好用，就用了。楊琪表示，對于理財投資等事件，建議投資者提高警惕。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副院長、教授王志遠表示，對于防范此類事件再次發生，其建議從社會管理的角度強化對相關類型APP的審查與認證。就投資者本人而言，除提高警惕外，建議通過官方認證的正規渠道開立賬戶;其次是實現對轉賬等資金處分行為的個人全程管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