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

馬俊

我有一個習慣，就是在晚上臨睡前想一想明天的菜譜。洗漱完畢，我靜靜地躺在床上，想著明天中午可以安排四菜一湯：孩子喜歡吃紅燒雞翅，愛人喜歡吃干炸帶魚，老人喜歡吃豆腐皮炒火腿，涼拌小菜是我的最愛，再加一道蛋花湯。這樣的菜譜，葷素搭配，營養全面，想想都覺得滿意。想好菜譜之后，我幾乎有了微微的餓意。不過，這時候入睡，我特別滿足，就像小孩子聽大人講睡前故事，帶著滿滿的憧憬和夢想睡著了，有時候覺得夢里都有美食的香氣。

我的這種習慣，是受原生家庭影響養成的。小時候，我家里沒有電視，也沒有手機、電腦，晚上一家人會坐在一起聊天。母親和父親是主角，我和哥哥不時參與進來。漫漫長夜，能有多少可聊的呢？聊天的內容不過是雞毛蒜皮、柴米油鹽。夜色安寧，母親打了一個哈欠，忽然說：“明天咱們包餃子吃吧！春天的第一刀韭菜，再加上幾個雞蛋，餃子餡要多香有多香！”母親的一句話，讓有些沉悶的聊天氛圍瞬間活躍起來。我和哥哥興奮地說：“明天吃餃子嘍！”父親笑呵呵地說：“明天一早，我就去割韭菜！”聊天的氣氛又歡快起來了。

類似的聊天，幾乎每天都要進行，從春到夏，從夏到秋，從秋到冬，四季里總有那么多美食等著我們去“預約”。“新面粉磨好了，明天咱們搟面條吃，新面粉吃起來肯定好吃！”“嗯，我去菜園弄點新鮮菜當菜碼?！薄傲⑶镔N秋膘了，明天給孩子燉點肉吃吧！”“好，我趕集的時候再買幾個芝麻火燒，孩子都愛吃！”“大白菜葉子上已經結霜了，味道好吃了，明兒咱燉豆腐吃！”“白菜豆腐保平安，再加點粉條更好吃?！蓖砩吓R睡前，母親和父親就這樣計劃菜譜，經常惹得我和哥哥口水直流。一想到第二天有好吃的，我就覺得日子過得特別幸福。

預約一餐美食，就是在預約明天的幸福。

吃飯從來不只是簡單的生理需求，而是精神層面的需求。人餓了就要吃飯，吃飯可以解決饑餓問題，更主要的是可以帶給人滿足感和幸福感。臨睡前設想一下明天的菜譜，就會讓人覺得新的一天多了些許期待和憧憬。美好就像前方的花，在我們的預設中綻放，怎能不讓人怦然心動？

預設一份菜譜，也是在給自己一分掌控明天的力量。人生在世，悲歡離合是尋常，陷入生活低谷或困境也在所難免。有一段時間，家里遭遇了難事，父親和母親終日沉默不語，家里氣氛很沉悶。到了晚上，家里更安靜了，我和哥哥看大人不開心，也不敢鬧騰。誰知，父親突然對母親說：“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明天做點好吃的吧！”母親聽了父親的話，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在她看來，無論遭遇什么事情，只要人對食物還有期待，一切就有了希望。她想了想說：“明天蒸包子吧！”父親開玩笑地說：“好，不蒸饅頭爭口氣！”兩個人相視一笑，沉悶的氣氛瞬間活躍起來。

多年后，我成了母親，負責一日三餐，我把母親預設明天菜譜的習慣“繼承”了下來。我知道，明天的菜譜里，有憧憬，有期許，有祈愿，也有生活悲喜，有人生百味。汪曾祺的很多文章都表達了一個思想：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而我想說：“一碗人間煙火，確有人生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