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年紀

◎草 予

橫沖直撞的年紀一過，很多人，就不愿再面紅耳熱，與人各執一端了，即便是己是人非；自然也不會再大愛大憎，立場絕對，圖個人生快意。他們的人生狀態，漸漸趨于平靜。曾經四處遷徙的“游牧一族”，闖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文明，欣然留下來，開始認同，靜悄悄的歲月，就很好。

擱在從前，是非得大喜大悲大動干戈，才覺得世界值得感動。

書里，故事里，只有恩怨情仇，沒有家長里短；只有喜怒哀樂，不需要柴米油鹽；只有命運的浮沉跌宕，卻不見生活的平淡如水。看得多了，誤把自己，也裝進故事里。一顰一笑，都覺得與眾不同，都理所應當有人魂牽夢縈。

可是，年齡，真是一記醒棍。

人到中年，猛然就會從故事里醒來，看看四周，到處都是家長里短，日日皆是柴米油鹽，日子，從過去到現在，從現在到未來，往前往后一直平平淡淡。

于是，有人說，中年尷尬，假裝青年的風華正茂，已經力不從心，模仿老年的風淡云輕，卻還沒練就一身通透。還有人說，中年灰頭土臉，生活的課業，越領越多；人生的快樂，越支越少，像一杯忘了加糖的下午茶，不堪苦口。

歲月催人醒。

就像“孤獨”兩個字，被人拆開，竟然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蠅，熱熱鬧鬧，像一個巷子口的盛夏傍晚，人情味十足。原來，不是生活孤獨，而是置身生活之外，人才覺得孤獨。

其實，中年，這個真正置身生活之中的年紀，也是最好的年紀。

年輕時，饑餐渴飲，更像是任務。同食同飲的人，遠比食物本身重要。上要奉老，下要哺小的中年，開始對四季三餐認真起來。吃什么，思前想后；怎么吃，也用盡心思。日子可親，煙火裊裊，熱氣騰騰。

中年，會有意識地規律作息，會自覺地修正雜念，會注意情緒的管理，會腳踏實地的勇敢，關注眼前多過遠方，推崇親情多過愛情，相信自然而然多過偶然，熱愛平凡多過浪漫詩意，看重舒服多過新鮮，談論生活多過政治……

淚如雨下的感動，不是中年。中年，更多的是會被打動。心，輕輕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稍稍整衣斂容，又重新回歸平常。“偶然性在悲劇中是沒有一席之地的。”讓中年信服的，是順其自然的邏輯，是合乎生活的真實。沒有贏家，沒有輸家，沒有幸存者，也沒有局外人。

這個年紀，已然活得更加具體：看得見，摸得著；拿得起，放得下；撐得開，收得住。

多少年前，老師勸讀，頗有意味：你們要多讀書，多看故事，但不要把自己活成故事。人在中年，才明白話中深意。生活，并非藝術，不需要自己有多少津津樂道的故事，只需要置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