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虎上將的形象重塑看羅貫中的創作意圖

陳琳

在羅貫中的《三國演義》中，將跟隨劉備建立蜀漢政權的五位將軍關羽、張飛、趙云、馬超、黃忠稱為“五虎上將”。而陳壽最早作《三國志》時，將五人合為一傳，即《三國志·蜀書·關張馬黃趙傳》，那時還并未提出“五虎上將”的概念。也就是說，羅貫中在史料的基礎上，對五人進行了再加工的創作，使其在自己的作品《三國演義》中，成為個性鮮明、飽滿的人物形象。那么，探究史實與《三國演義》中五虎將形象的不同點，就不難看出羅貫中的創作意圖。筆者認為，羅貫中對五員大將在《三國演義》中的形象重塑，體現了他“尊劉貶曹”的核心創作思想。

眾所周知，五虎上將在《三國演義》中個個都被描寫得十分厲害。三國時期的劉備能夠保證三分天下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他的手下有這樣一群精明能干的謀臣武將。但《三國演義》畢竟是一部小說，部分內容仍然屬于作者為表達自己思想而杜撰出來的情節。那么對于關羽、張飛、趙云、馬超、黃忠這五人的事跡，作者進行了哪些改編？探究這些改編對我們考察作者的創作意圖有極大的意義。下面筆者將對改編尤為突出的關羽、趙云、馬超進行考察，來探究羅貫中是如何對其進行形象重塑的。

一、關羽

（一）投降曹操

在建安五年時，劉備襲殺車胄，奪取了曹操占據的徐州。當時袁紹已經大兵壓境，準備發動對曹操的進攻。曹操在權衡利弊后，果斷出兵，親自率軍征討徐州。由于劉備在徐州立足未穩，被曹操迅速打敗。劉備被迫逃往袁紹處避難，一起對付曹操。在這場戰役中，劉備手下的大將關羽被曹操擒獲。關羽投降了曹操，一起回到許都。

上述內容是《三國志》中對關羽投降曹操的敘述。然而在《三國演義》中，羅貫中添加了關羽投降曹操是帶著三個條件的橋段，即著名的“土山約三事”。具體內容為：一者，吾與皇叔設誓，共扶漢室，吾今只降漢帝，不降曹操;二者，二嫂處請給皇叔俸祿養贍，一應上下人等，皆不許到門;三者，但知劉皇叔去向，不管千里萬里，便當辭去。羅貫中通過添加的這一情節，不僅使得關羽投降合理化，也使得關羽忠貞、守義的形象得到了彰顯。之后在張遼奉曹操之命來試探關羽心意的時候，關羽明明知道自己說出真實心意可能會遭到不測，但是他依然說出要回歸劉備的心愿。關羽的這種行為，讓他的投降從恥辱變成了一種權宜之計，成為一個想要成就大事，為了目標而暫時屈從的人。

（二）斬顏良誅文丑

關羽斬顏良誅文丑是羅貫中《三國演義》中的一個重要情節。講述的是曹操和袁紹在白馬對峙時，曹操軍中大將關羽斬殺了袁紹陣營兩大猛將顏良和文丑的故事。演義中，顏良和文丑是河北上將，四庭柱的佼佼者，在袁紹手下是數一數二的存在。他們兩人為袁紹南征北戰，奪取冀州等地，立下了不少功勞，是袁紹的左膀右臂，連袁紹都非常自豪，認為自己有兩個驍勇善戰的大將。然而，就是這兩個無敵上將，卻被關羽數個回合秒殺。一個被秒殺，可以說是不小心，而兩個被殺，那就不可思議了。然而，當我們去查閱史料就不難發現，文丑并不是被關羽殺死的。“建安四年，袁紹以顏良、文丑為將率，簡精卒十萬，準備攻延許。五年，袁紹渡河兵至延津，使文丑與劉備挑戰，曹操以輜重就道餌敵，文丑兵亂，遂被操擊破而死。”也就是說，原本是被曹操擊破而身亡的文丑，在《三國演義》中被羅貫中進行了改編，將此功勞轉移給了關羽。由此，我們就能看出羅貫中試圖削弱曹操的存在感而突出關羽驍勇善戰這一形象的藝術構思。

二、趙云

（一）長坂坡之戰

提到《三國演義》里的趙云，最精彩的莫過于趙云七進七出殺得曹軍丟盔棄甲，同時還殺死曹軍五十多員將領的長坂坡之戰了。并且長坂坡之戰也可以說是趙云一生中的巔峰之戰，一戰名揚天下。

在《三國演義》中，趙云勇猛無敵，簡直是神一般的存在，單槍匹馬，一個人在數千曹操大軍中，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槍挑劍砍，殺死曹軍戰將五十多員，砍倒大旗兩面，奪塑三條，面對數千曹軍的圍追堵截，趙云成功突圍而去。趙云的勇猛，讓曹操數千兵馬，幾十員大將束手無策。

然而在正史中，關于趙云的長坂坡之戰，記載得非常簡潔，簡潔到只有一句話。見《三國志·趙云傳》記載：“及先主為曹公所追于當陽長坂，棄妻子南走，云身抱弱子，即后主也，保護甘夫人，即后主母也，皆得免難。”在這簡短的描述中，我們是無法讀取出趙云勇猛的武將形象的。是羅貫中在史實的基礎上，賦予了趙云更多的筆觸，在他的筆下，勇猛的趙云被寫活了。甚至可以說，長坂坡之戰中一身是膽，勇猛無敵的趙云形象，是羅貫中加工出來的藝術形象，并不是史實上真正的趙云。筆者認為，羅貫中通過賦予趙云這樣完美的形象，成功地吸引了讀者對劉備這一方大將的崇拜與敬仰之情，體現了羅貫中“尊劉貶曹”的創作思想。

（二）箕谷之戰

箕谷之戰是諸葛亮第一次北伐時，蜀漢趙云與魏國曹真發生的一場戰斗。趙云在箕谷率領少量軍隊作為疑兵，吸引曹真率領的魏國主力，而諸葛亮率領主力軍隊在祁山戰場作戰。但馬謖在街亭被張郃擊敗，趙云的疑兵也被暴露，從而導致整個北伐的失敗。

然而這一史實，在羅貫中的《三國演義》中，又再一次被改寫。戰敗的事實雖然沒有被篡改，但是趙云的活躍卻被杜撰出來。熟悉《三國演義》的人都應該知道，老將軍趙云主動請戰，擔任先鋒，趙云雖然年事已高，但是威風不減當年，趙云在戰場上，老當益壯，力斬韓德父子五人。《三國演義》第九十二回：長子韓瑛，躍馬來迎，戰不三合，被趙云一槍刺死于馬下。次子韓瑤見之，縱馬揮刀來戰。趙云施逞舊日虎威，抖擻精神迎戰。瑤抵敵不住。三子韓瓊，急挺方天戟驟馬前來夾攻。云全然不懼，槍法不亂。四子韓琪，見二兄戰云不下，也縱馬掄兩口日月刀而來，圍住趙云。云在中央獨戰三將。少時，韓琪中槍落馬，韓陣中偏將急出救去。云拖槍便走。韓瓊按戟，急取弓箭射之，連放三箭，皆被云用槍撥落。瓊大怒，仍綽方天戟縱馬趕來，卻被云一箭射中面門，落馬而死。韓瑤縱馬舉寶刀便砍趙云。云棄槍于地，閃過寶刀，生擒韓瑤歸陣。趙云連勝四將，勇不可當，嚇壞了魏軍，后來，韓德親自來戰趙云，戰不三合，趙云一槍將韓德刺于馬下。

這一戰，趙云以弱敵強，打魏軍曹真雖然失利，但堪稱精彩。明明是以失敗告終的趙云，在演義中卻被塑造成老當益壯的偉岸形象。這不難看出羅貫中對塑造趙云這一人物時是帶著私心的，他試圖在自己的作品中塑造出趙云完美的武將形象，而對曹軍方面，也自然暴露出試圖弱化其取勝的意圖。

三、馬超

在《三國演義》中，馬超是五虎上將中最后一位投奔劉備的將士。馬超為涼州軍閥馬騰的長子，身為軍閥之子，馬超成長于行伍，歷練于戰場，所以其人健勇善戰，少年成名。筆者翻閱馬超的事跡發現，史實上的他并不是一個討喜的角色，可以用野心極大、膽子小、沒有謀略、背信棄義等詞語來形容。然而，《三國演義》是羅貫中按照“尊劉貶曹”的思想寫出來的，那么作為五虎上將的馬超就一定是會被美化的。

（一）討伐曹操的動機

在《三國演義》里，我們知道馬騰參與了謀殺曹操的“衣帶詔”計劃。后來事情泄露董承等人被殺，馬騰逃回了西涼，后來曹操假傳漢獻帝的命令召馬騰入京，馬騰欲連結黃奎再次暗殺曹操，不幸事情還是被泄露，馬騰和其他幾個兒子于這次事件一起遇難。馬超在得知父親、兄弟被曹操殺害之后怒起西涼軍馬討伐曹操。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將馬超討伐曹操的動機設定為為父報仇，使馬超被塑造成孝子的形象。

那史實上馬超起兵反曹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事實上馬騰之死的罪魁禍首其實就是馬超，公元211年曹操命令關中的守將夏侯淵去討伐漢中的張魯，夏侯淵的大軍如果要討伐張魯就要從西涼軍的地盤經過，曹軍的行軍動向引起了馬超的緊張。馬超素來不是甘居人臣的人，他當初不隨父親入朝為官就是要割據一方做土皇帝的，根據《魏略》記載，馬超察覺曹軍的動向之后，曾向韓遂說道：“現在為了抵抗曹操吞并我們，我決定放棄父親，以韓將軍為父親，韓將軍也應當放棄兒子，以超為兒子！”這句話充分暴露了馬超的野心，而且為了自己大志連遠在鄴城的親屬都可以犧牲。韓遂見馬超這次姿態這么低居然認自己為義父，于是欣然答應了馬超的請求，這就有了后來西涼聯軍討伐曹操的事情。

羅貫中通過這樣的改寫，美化了馬超起兵反曹的動機，將歷史上為奪政權不惜犧牲自己父親，野心極大、不忠不孝的馬超粉飾成了為父報仇的孝子形象。

（二）與許褚的對戰

提到馬超，《三國演義》中被人津津樂道的又一典故莫過于與許褚的對戰了。作品分三層描寫了這場驚心動魄的惡戰：第一層，寫二人各自挺槍舞刀，拍馬接戰。第二層，寫二人經過一百多回合的激戰，似乎毫無疲憊的感覺，僅僅因為馬匹困乏，才各回軍中，換了馬匹，又繼續拼殺。這兩個層次，層層蓄勢，為后面的描寫作了有力的鋪墊。第三層，描寫達到高潮。只見“許褚性起，飛回陣中，卸了盔甲，渾身筋突，赤體提刀，翻身上馬，來與馬超決戰”。雙方又斗了三十余回合，拼殺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許褚奮威，一刀向馬超砍去;馬超閃過，一槍向許褚心窩刺來。這個戲劇化的鏡頭，把這場激戰推向了頂點。這時，雙方將士上前相助，混戰代替了兩人的決斗。盡管這場拼殺沒能決出勝負，但通過羅貫中的描寫，馬超和許褚的勇氣和武藝都得到了充分的渲染。

然而，這一次交戰卻并沒有史料的支撐。據《三國志·魏書·許褚傳》，歷史上的馬超與曹操交戰時，確曾與許褚對峙，但馬超由于忌憚許褚的勇力，放棄了突然襲擊曹操的企圖。書中記載道：“曹公與遂、超單馬會語，超負其多力，陰欲突前捉曹公，曹公左右將許褚瞋目盻之，超乃不敢動。”馬超自負身強力壯，心中打算突然上前活捉曹操，曹操身邊護衛猛將許褚瞪眼怒視馬超，馬超才不敢妄動。有關與許褚交集的記載，只止于此，也就是說，實際上馬、許二人并未交手。單從《三國志》的記載中，我們只能讀取到馬超膽小怕事的負面形象，但羅貫中卻以這一史實為基礎，運用浪漫主義的想象，經過生發和虛構，創造出一篇熱鬧生動的故事，用以來重塑馬超驍勇善戰、武藝精湛的藝術形象。對于劉備手下的文臣武將，作者常常以贊美的筆調描寫他們的謀略和武功，從而表現出“尊劉貶曹”的創作主旨。對于馬超，亦是如此。

綜上所述，羅貫中通過增添故事情節、改寫史實等手段，將歷史上的關羽、趙云和馬超進行了潤色和升華，去其糟粕，取其精華，使其具備了浪漫主義的傳奇英雄色彩，成功地使讀者對劉備這一方的大將產生崇拜、敬仰之情。對五虎上將的形象重塑，體現了羅貫中“尊劉貶曹”的核心創作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