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舊年

龔錦文

2022年的新年如約而至，這是一個全民狂歡的節日，空前熱烈且隆重，這是春運所承載的寒風冰雪中的奔赴，這是縱然千萬里也必須心向溫暖的回歸。試問返鄉辛苦事，盡道此心安處是歸途。回家過年就是國人數千年的虔誠信仰。

我的年如何過呢？經年漂泊，內心彷徨，老家只剩一間空房子。也許到了一定的年歲，更容易被過年的氛圍所感染，孩提時期過年的幸福時光常常鮮活在記憶中。

那時我家有十余人，家境尚可，年過得歡樂、喜慶。過年大抵從喝了臘八粥開始，炒花生、爆蠶豆、煎豆粑、做年粑、熬芝麻糖、腌魚臘肉、磨豆腐、磨米粉，買新衣服等，一系列準備活動有條不紊地進行。

小年奏響了過年的序曲，全家總動員，打掃屋子和庭院、洗曬和擦拭用品，給小孩講過年的習俗、傳說、奇聞異事，要求孩子多問候、夸贊、講吉利的話，不要犯禁忌，如殺雞叫鉸（讀成gao）雞。“打孩子過年，閑著也是閑著”，說的就是給小孩立規矩。

有一種期盼叫：有錢沒錢回家過年。一年的打拼，希望你能賺得盆滿缽滿，哪怕失敗、虧本、流浪了，也要回家過年。過年這幾天是不能討賬的，年后一切重新開始。年終好的收入是年味中最重要的一環，過年的祝福語和小孩討喜的話就是“新年大吉、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高潮是從大年三十開始的，這天村子里講究的人是要比起早的，這是一種無言的較勁—“三十起得早，田地不生草”。父母早晨四點起床，做辭年糯米飯。早餐很豐富，蒸米粉肉、大蒜炒臘肉、辣椒炒肉、煎魚、豆豉爆肉，以及墨魚炆雞等。但不能喝粥，因為喝粥的寓意是窮一年。飯做好了，五點就開門放鞭炮，去祖堂上供、敬香，然后全家人就要圍坐八仙桌吃辭年飯，糯米飯是誰都要來一碗的。

早餐后，小孩穿上新衣開始自己的歡樂活動，女人們又開始下廚忙碌。而男人們張羅著影響家庭門面的事。村里屬大哥毛筆字寫得好，大家拿來紙張，請他寫對聯、中堂、福和春字。上午主要的事情就是貼春聯、年畫、門神，用做早餐時舀出的黏稠米湯粘貼，紅色是主調，把家里布置一新。下午女人們準備年夜飯，男丁則去祖堂布置、打掃，商議族里的大事小情，上祖墳山祭拜。傍晚時是要在廚房敬灶神的。晚上按約定的時間，全村男丁聚集祖堂，銃響十二聲后，集體祭拜。年夜飯是要吃兩餐的，第一餐是全家團圓的壓歲飯，極盡豐盛，品味佳肴和美酒，互相送上祝福：健康長壽、順心如意、富貴發財。小孩得嘴甜，而大人則是樂呵著給小孩分發壓歲錢。飯后大人、小孩圍著火盆觀看春晚或者打牌、聊天、燃放煙花爆竹。時針撥過十二點后，開門放最響、最長的鞭炮，正所謂“爆竹聲中一歲除”。男丁們端著盛有圖案的米粑之篩羅去祖堂給天地和先祖拜年，祈禱開門好運，幸福、平安、吉祥。接著吃拜年飯，此時小孩已經是困得不行了，最后留下老人和青壯年守歲。而在廚房里干了一天的女人們終于可以拖著疲憊的身體上床休息，甜美地睡去。

熬了一天的人們大年初一都起得遲些。但起床后，掃地要從大門口往里掃，這是聚財。從這一天開始，老人和婦女在家迎候上門拜年的人們，泡茶、遞煙、端上果品點心，發給小孩零食等。青壯年男子和小孩都身著新裝，彬彬有禮，喜氣洋洋。

正月初一是族人互拜、問候的一天，遇到長輩要作揖行大禮。初二至初七是按照親戚的尊崇順序去拜年，這些一般都是要留下來吃飯的，熱情款待。過去信息不通，約定俗成拜年的日子，哪怕下雨或者下雪，路途遙遠，也是風雪無阻。當然，各家的大事也是在正月選的好日子來舉行的，比如：結婚、做壽、生日。老人、婦女也是得此機會才出門走走親戚。

當然，過年期間各地不同的禁忌也是要知道的，所謂百里不同俗，否則會出現尷尬的，門聯常會給我們提示。立春前一天被認為是“四絕”的日子，不能拜年。新春大于年，要以泛青的棟樹枝、爆竹迎接。

初七后開始扎龍，初十祭拜社廟，本地草龍是列入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游龍是要到族里每戶參一參，領頭的唱彩，其他人和，祈求風調雨順和五谷豐登。所到人家，隨意送上煙和彩頭。十五夜，游龍結束后要送龍飛天。元宵夜最后吃一次大餐，記得母親說過：“吃過元宵飯，各自奔前程！”

回憶總是美好的，可如今城市空寂、內心彷徨，我的年該如何過呢？遙望故鄉，容顏已改，曾經努力逃離的地方變成了心中的詩和遠方。真想融入其中，去看看鄉村的變化，看看一家家幾代人一起拜年的樣子，看看逐漸老去的長輩和正在成長的新生代，感嘆歲月蹉跎;想去聆聽那些名門世家的故事，感悟人生的起起落落。

年味是什么？躺平或旅游那只算是休假，感覺年味終歸需要營造。這個大日子，每個家庭都希望過得熱熱鬧鬧，紅紅火火，門庭興盛，高朋滿座。年味在哪里？年味應該就在回歸故鄉的旅途中，在家族、家庭的團聚中。2E25F8EA-EBA3-4388-A91C-923CF386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