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分之一

張國華

老周得了尿毒癥，這不剛換了腎臟，從重癥監護室轉入普通病房了。手術前幾天，她問女兒：“你爹到哪里去了？”女兒說：“去借錢了。”老周說：“這都去了好幾天了。”女兒說：“興許遇到了點麻煩。”老周轉向二弟，說：“老孟跑了，他拋棄了我。”說的同時，她看了看大弟弟與母親。母親坐在她面前，往日里，母親的話永遠像和風細雨令她舒心，可今日不同，她覺得母親的眼睛在睨她。大夫來催了，老周說要見老孟。大夫說沒有時間了，大夫給母親與女兒使眼色。老周覺得他們有一種默契。她竟然害怕起來。老周說：“不行！”她竟然耍起小孩子脾氣了。大夫生氣了，你一言我一語，最終老周還是妥協了。可是，最要命的是，她醒來第一眼就想看到老孟這一愿望竟然也落空了。

“這應該有一個星期了吧？”老周問女兒，“你爹真的拋棄我們了！”“是的，又怎樣？”女兒竟然笑起來了。“怎樣？”老周一激動，刀口處有些疼痛，她想哭。

大夫們來了，還有媒體記者。有鏡頭對著老周，她的主治大夫先檢查了她的傷口，又詢問了她的相關情況，她點點頭。主治大夫轉向眾人。他說：“腎源很及時，不要說在我從醫的道路上，就是我們醫學界，這樣的機會也是十萬分之一……”“大夫，我母親累了，她需要休息。”女兒竟然很沒有禮貌地打斷大夫的話。大夫轉過身來，趕忙道歉。大夫與老周告別，老周有要起來的意思，大夫趕忙輕撫了她一下。

人群都退出去了，眼前只有母親了。母親的身后是蔚藍的天空，天空中有各式風箏。女兒小時候，他們還很年輕，她與老孟總是陪著女兒去廣場放風箏。老周的淚水濕潤了床單。

“老孟是個偽君子，這幾十年來都是假的，他年輕的時候給我許下諾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都是騙人的鬼話！實際上，他逃跑了。逃，逃能解決問題嗎？跟我二弟說，將老孟找來，寫份離婚協議，我簽字就是了，誰也不要找他麻煩，也不要為難他。”老周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有些迷離了，很快，她又睡著了。

老周的身體一天天好轉，來看望她的人更多了。老周喜歡他們送的康乃馨，深紅的花瓣散發出一種很濃郁的香。這個病房就她一個人，當她的身體再有些好轉的時候，她就只讓女兒在這里陪護了，母親年齡大，有個三長兩短，還能讓人活嗎？

轉眼已經一個月了，大夫每日都來檢查，刀口愈合得很好，老周也能下床上廁所了。女兒消瘦了，老周看見女兒心疼起來，她讓女兒回去休息。

“不怕，媽媽，你忘記明天是什么節日了嗎？”“什么節日？”“你與爸爸的結婚紀念日。”“什么？”老周感覺刀口又劇痛起來，她的淚水奪眶而出：“我已經將他忘記了，為何要提起他？就當他死了！”“明日爸爸會來看你的！”“不，不要他來，我的余生都不想看到他，將他的離婚協議帶來。”女兒害怕了，她不再說話了。

當滿屋子再次聚集起很多人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鐘。老周是被一陣風鈴聲叫醒的，那是女兒掛在窗口的風鈴，門開了，溜進幾絲風驚動了它。

老周看見很多人，她感覺很奇怪，母親、大弟弟一家人、二弟弟一家人，還有妹妹一家人，主治大夫還有眾多護士和媒體記者。

“老周，你還好嗎？”這個熟悉的聲音令老周很是驚愕，她擦拭雙眼想仔細看看，竟然真是老孟。老周的雙眼濕潤了，她不想看到他。“你帶來‘離婚協議了嗎？”“老周，你這是什么話，你忘記了嗎？這是我們結婚三十周年紀念日，你看他們都來了。”“那又怎么樣，我在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還談什么紀念日。”她的話很平淡。“你不想知道我去哪里了嗎？我就在你的隔壁，我們三十周年紀念日，我沒有什么禮物送給你，我將一顆腎給了你，這算不算我最珍貴的禮物呢？”“什么，老孟，你說……”老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轉向大夫。

“是的，十萬分之一，這應該算是醫學上的奇跡了，我能主刀這樣一個手術，并且相當成功地完成，這是我的榮幸啊！”

老周緊握老孟的手，老孟的衣服很寬松，老周拉開老孟的長褲，她發現了一條很深很長的傷疤……F80849DF-0E0D-4572-BCF0-165EECEBDB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