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活動不易

閆晗

《紅樓夢》里探春在大觀園發起海棠詩社，頭一次聚會形式簡單，不過是大家聚在一起寫幾首詩，待到錯過第一社的史湘云后來加入，表示要當東道主，然后就被薛寶釵提醒了一個經濟問題：做東道主是要花錢的，你從哪里弄錢？后來還是寶釵協助解圍，用薛家伙計送來的大螃蟹辦了一場螃蟹宴，上上下下都愛吃，熱熱鬧鬧，賓主盡歡，也抬高了后面詩社的期望值。

等詩社的活動周期固定下來，經費問題提上日程，大嫂子李紈就帶著大家去管家王熙鳳那里要銀子拉贊助，王熙鳳揶揄了一番李紈小氣，也只得答應先拿出五十兩銀子。

人聚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似乎都要吃吃喝喝，詩會尚且花錢，宴會、酒會更不在話下。梁實秋說：若要一天不得安，請客;若要一年不得安，蓋房。請客如果規模夠大，那就不止一天不得安了。《西游記》里的神仙妖怪都喜歡熱鬧，天庭的神仙搞年會團建要開蟠桃會，下帖子、布置會場、置辦物資、準備食物都是大工程。可惜安保工作沒做好，出了點漏洞，讓不在邀請之列的孫悟空砸了場子——宴會內部特供的蟠桃也早被孫悟空監守自盜，糟蹋得差不多了。

妖怪們也要聯絡感情，玉華州的黃獅精偷了悟空、八戒、沙僧三兄弟的兵器要開個釘鈀會，請長輩九靈元圣來赴會。開會自然不能沒有宴席，黃獅精給了小妖精銀子去采辦物資。這里的妖怪似乎并不吃人，而是和平相處，買賣公平，非常文明。

聚會是人際交往的好機會，一場宴會過后，常常會出現很多變故。金庸小說里江湖豪杰們熱衷參與這種活動，《神雕俠侶》里郭靖黃蓉夫婦在大勝關開英雄大會，推舉武林盟主，賓客云集。大勝關陸家莊的主人正是黃藥師的徒弟陸乘風之子陸冠英。太湖陸家莊被燒之后，陸乘風攜家北上，定居在大勝關。鑒于這層關系，才會承辦這種大型會議，接待江湖人士，不管有沒有英雄帖都管吃管喝管住。大會成全了郭靖黃蓉夫婦的威名，承辦方則是要吃苦受累的。后來金輪法王帶著徒弟們來攪局，最后雖然靠著楊過插科打諢糊弄過去了，也沒啥實質進展，只有陸家破費了一番，眾人白吃白喝罷了。

最慘的贊助商還屬《天龍八部》里的“游氏雙雄”游驥和游駒兩兄弟，他們武藝和家底都還可以，偏偏像柴進似的喜歡結交江湖好漢。在聚賢莊住得安穩，小有威望，非要承辦英雄大會，聯合眾人對付“武林敗類”喬峰。喬峰跟他們原本無冤無仇，這些人聽說了一些事之后就跟“鍵盤俠”似的要人站隊表態，真叫人好生納悶兒。大勝關的英雄大會，好歹有民族大義的名義，聚賢莊屬于沒事找事，主動設置議題。他們都不是壞人，但作為烏合之眾，辦的卻是蠢事。

大會的主要組織者其實是神醫薛慕華，他發起這場為武林除害的活動，或許是想為自己積累江湖名望，可薛神醫并沒有在自己家請客，而是找到了同樣想積累名望的冤大頭游氏兄弟，自己則全身而退。

“聚賢莊”血戰成了彰顯喬峰戰斗力的標志事件，而游氏兄弟死心眼，被打得雙盾破碎，遵循師父“盾在人在，盾亡人亡”之命而自殺，拋下不成器的孩子游坦之流落江湖。輕信他人，加入了錯誤的戰局，要面子不知變通，斷送了幾代人的積累，旁人只會說，他們真慘，也真傻，瞎承辦什么活動呢。

名望只是一種氣氛，風一吹就散。說起來，《水滸傳》里的柴進養著許多門客，無論武松、宋江、林沖這樣的還是洪教頭、王倫那撥人，他都施加恩惠，請客吃飯送銀子，然而似乎并沒有什么用，這些人不過在那里吃吃喝喝，真有了事情也幫不上什么忙。

據《史記》記載，春秋戰國時期流行“養士”，有許多小人物起大作用的故事，而如果照本宣科真按那一套做事，卻沒辦法成功，畢竟時代和人心都變了。

【原載《中國新聞周刊》】

插圖 / 所謂聚會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