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燈穿過墻壁

毛文文

傍晚時分

身體里漸漸下墜的東西

不是因為山上的落日

不是因為山下的牛羊

都要回到圈里。更像有什么

要從靈魂里出走

傍晚時分，月亮已在東方

若隱若現，即將和落日交接

我記得你的眼睛

接受落日投影，又在

月的輪廓里

定格，此時的天空

像有什么讓光質的東西變得

真實，輕盈

現在只剩我一個人回去了

山峰上，落日的路口

一個挨著一個

在我前行時，像一個傷口

緊挨著另一個傷口

舊椅子

竹子的清香已被歲月湮沒

靠背的地方沒了背影，只有

塵埃，低到記憶深處的笑容

告訴我，你坐過

疲憊不堪的風也坐過

一把舊椅子，它的竹枝和葉

曾棲息過鳥鳴

和早晨晶瑩欲滴的思念

竹林多么幽深，剛冒出的新筍

我已找不到，就像找不到

曲徑通幽的來路

竹子在光線陷入內部的時候

仍是椅子屈膝的身份

告訴我，你坐過

生生世世的嫩芽坐過

劇 本

一生走不出土地，是土地

從他赤裸的腳上走過，圍著他

旋轉，像他一直熾熱的血液

漫入荒野，他舉起鐵鍬

把荒草和平庸鏟走

一生囚困于土地

是土地把他當作厚實的親人

在他身體里撒嬌，燃燒

累了，摔倒了

抓一把泥土，在地氣里復蘇

就這樣，我和父親

一前一后是兩塊不同的土地

我無法參照他的腳本

安置土地的演員——

莊稼、風雨或文字

它們有不同的表演習慣

有不同的著裝和表情

在底層的絕壁

和夢想隆起的島嶼間

堅硬的石頭和柔軟的海濤碰撞

常常有悲喜摻雜的回音

成為劇本的主題曲

兩棵相鄰的樹

兩棵相鄰的樹，一棵開花

一棵不開，像是一對夫妻

我聽見他倆語重心長地對談

我愛搖曳的你

我愛挺拔的你

我愛炎夏的炙熱

有春的奔放，綠色的流淌

我愛滾滾雷聲的酣暢

有綿綿的雨線扣人心弦

兩棵相鄰的樹，喜愛飄飛的云朵

喜愛群星閃爍，彩虹彎彎

喜愛秋風，葉與葉

終于抱在一起

鋪下一地綿柔，色如寒霜

體內的燈盞

體內的燈盞

最能看見光亮，就像

一盞燈穿過墻壁，光是奔跑的

就像一條河流內部

關著千萬匹駿馬

在河流一側，打開另一個出口

就有馬鳴風蕭，濤聲陣陣

一個人的內心

就是一間屋子

把風雨擋在頭頂

屋檐下就是璀璨星空

把所有的黑暗放走

體內的燈盞就是一只雄鷹

飛過人生的黎明4293EE6F-6C74-4C82-858F-238197A4E9A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