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深淺入時無

閨意上張水部

[唐]朱慶馀

洞房昨夜停紅燭，

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

畫眉深淺入時無。

酬朱慶馀

[唐]張籍

越女新妝出鏡心，

自知明艷更沉吟。

齊紈未是人間貴，

一曲菱歌敵萬金。

唐代有一個行卷的傳統：應試進士的舉子們為了更多地展示自己，以增加中舉的概率，會在考試前將自己的作品輯為一卷，行投給達人顯貴，以期獲得推薦。

據《云溪友議》所載，水部郎中張籍引后輩朱慶馀為知音，索求其詩，刪改成二十六篇，還主動助他行卷。于是，在張籍的鼎力支持之下，朱慶馀一舉登第。朱回鄉之時，張作詩相送，勉勵他說：“州縣知名久，爭邀與客同！”這話一半是為朱慶馀高興，另一半，想來也是為自己的慧眼識珠而深感得意。

朱慶馀與張籍的詩學理念、風格是很相近的，都是清新峭拔一路，時人評論說：“（張籍詩）字清意遠……唯朱慶馀一人親授其旨。”然而，兩人的親近又不止于共惜提攜的關系，他們的心思之細膩，待人之敦厚，亦很值得稱道，想必這也是兩人惺惺相惜的心源所在。

及第后，朱慶馀仍然十分謙退，寫下這首《閨意上張水部》以表達感激之情：我此刻中了進士，就像那才經洞房的新娘一般心中忐忑，不知我的言談舉止、相貌風度是否合適呢？看到這個打趣的比喻，想必張籍會拈花一笑，然后順話搭音地回詩勉勵道：那些艷冶的服飾雖然華貴，又哪里比得上你天然可愛的一曲菱歌呢？

照例，新中的進士一定要拜謁老師，感恩之余自然也期冀著更深一步籠絡感情，其實也是一種干謁之行了。不過，朱慶馀天性淡泊，不太欣賞這種走門子的事情，再者，他與張籍已經熟識許久，也不需要什么額外的客氣，于是就奉上這樣一首戲謔之詩，既不失了世俗的禮數，又婉轉地表達了心意，賓主兩相宜。

無獨有偶，這樣的小心思張籍也曾經用過：節度使李師道曾經重金拉攏張籍，張籍實難從命，卻也不好一口回絕，思前想后，便寫下一首《節婦吟》，將自己嘲謔為婦人，雖然心動卻不得不堅守婦道云云。詩中有名句：“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寫得又漂亮，又體貼，又給足了情面，實在是極為高明的拒絕話術。

一個是將繁文縟禮變得輕松，一個是將拒絕之尷尬化于無形，看似柔媚之手段，卻能行出清雅之妙術。老子說：“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果然是大智慧。

另外，朱慶馀這首詩另有“近試上張水部”的題目流傳，這恐怕是好事者穿鑿附會的妄改了。《云溪友議》明確記載此詩為朱慶馀登科以后之作，又怎會題為“近試”呢？再者，張籍對朱慶馀的提攜由來已久，在此之前，朱慶馀便有“不忘將姓字，常說向公卿”的感慨，此時大可不必臨時抱佛腳，亦不須投石問路。而且，詩中有“洞房昨夜停紅燭”之句，這就很明確地表示了：朱慶馀已經高中進士。

陳可抒

畢業于北京大學，古典文化學者、詩詞評論家、青年暢銷書作家，對古典文化尤其是詩詞有很深的造詣以及獨到的見解，常年經營公益組織“可抒詩歌訓練營”；著有《人生無意讀莊子》《海子抒情詩全集（評注典藏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