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過滿天星，一身都是月

韓浩月

在今天談論讀書，已經是頗有些讓人無奈的事了。勸人讀書的道理，怎么說都有“老生常談”的嫌疑。所以，每每產生推薦書、勸讀書的愿望，時常都是選擇了默默咽下。人們喜歡自己的生活方式，追求個性化的信息攝入，重復的勸導，未免顯得有些多管閑事。

讀書，越來越像是件個人的事，私事。在讀完張家鴻的隨筆集《數過滿天星》之后，更進一步確認了這一看法。近年來發現，不少讀書人都從網絡公共領域撤了出來，回歸到書房、三五好友當中，甚至不乏有人開始自得其樂的獨自閱讀，不再那么熱衷于分享。《數過滿天星》的作者，也給我這么一個印象，他像是站在閱讀夜空下的那個數星星的人，數完之后，便轉身回家了。

這些“星星”我熟悉。他們是巴金、沈從文、豐子愷、孫犁、張充和……身邊有不少寫作者與愛書人，在不厭其煩地談論他們，把他們當成寫作對象，也當成學習的榜樣。說得多了，寫得多了，不知不覺間，就從這些文學前輩們的身上“繼承”了一些東西。張抗抗老師說文壇上有“隔輩親”的現象，如此說來，與這些隔了幾代的作家，通過紙頁與文字的方式不停交流，更有了“親上加親”的感覺。

巴金先生的著作，部部厚重深沉，而他的故事，從年幼到年長，都散發著“大寫的人”的氣息。

他出生于富貴家庭，但從小有平等心、憐憫心，當官的父親打犯人，他不解；三哥痛罵家里干雜活的小丫頭，他不快；他喜歡的公雞與母雞被廚師宰了做菜，他大哭……如果了解了這些過往的細節，便會知道為何他會寫《隨想錄》，因為他那顆老人的心，依然有年幼時的正直與敏感。也會理解他為何會給翻譯家楊苡寫信，這些信被收錄進一本名為《雪泥集》的集子中，讀那些信，是通往巴金內心的一條捷徑，也會深切認識到，為什么傳記作家李輝會把他稱為“文壇的一棵大樹”。

沈從文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再次走紅起來的？這似乎沒有一個明顯的時間線。

或可以這么認為：沈從文橫空出世之后，雖有短暫的烏云遮蔽，但這絲毫未影響他成為現當代文學星空上一顆最亮的星。有人會爭論現當代文學的一些重要人物，但當提到沈從文的名字時，大家便瞬間達成一致——他的優秀，毋庸置疑。沈從文的作品，有著溪水般的清澈，不同年代讀他的作品，會領會不同的魅力，《邊城》《湘行散記》這樣的作品，無論在多么渾濁的環境下，都會散發著清冷且迷人的光輝。

《數過滿天星》記錄了這些現當代文人片鱗半爪的細節，也袒露了作者一種虔誠的閱讀態度與感想。

這本書不是單純地寫人，也不是純粹的書評，因為整本書從頭到尾，都貫穿著作者的立場——這種立場，便是在不動聲色但卻堅定無比地敘說閱讀的意義：一個人長久地仰望星空，總是能看得到星空的格局，愛上一些星星；而一個人如果可以同樣長久地進行閱讀，也總是能從那些書中找尋到塑造自己的元素，讓自己與書的作者、書中人一樣，擁有穿越時空的呼吸節奏與頻率。請相信，這會給人帶來力量感與充實感，而這兩種感覺，對抗起浮躁與焦慮，恰恰是最有效的。

“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這句話妙在后半句。數過滿天星的人，同樣也可以攜一身月光回家，因為星月同輝，將采擷的“星光”一起披在身上，一樣能散發出月光般的璀璨與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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