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此地（組詩）

王威廉

在宇宙的某個港口

走在夜晚的港口

走到被水占據的岸邊

我們究竟是在走向他者

還是在將他者轉化成自己？

站在大橋下眺望大橋過海

要比置身在大橋之上

更有靈魂出竅的體驗嗎？

生活猶如熱帶的植物

肆意生長，難以凋零

無人的角落夠不夠保留最后一點荒野？

孤獨，是宇宙賜予的禮物

而未來讓它變重

根據引力定律

重到極致便會坍縮成黑洞

也就是說

宇宙的深處早已布滿孤獨的陷阱

語言的魔法

為了保存生活，為了對生活塑形

我寫作，我將一切交付語言

在這臺風到來的此刻

我滯留于窗內的昏暗

卻發現語言幾乎成了最后的信仰

年齡越長，越不確定智慧有無隨之生長

可至少能確定

你所置身的語言就像吸飽了水的海綿

對語言的信仰也面臨著飽和

語言已經變成機器也能掌握的符號

機器人寫詩，不是奇跡

而是對詩意的釜底抽薪

如何從機器手中奪回語言的魔法？

語言的魔法究竟意味著什么？

有時候我也說不清

我是更熱愛機器的魔法

還是更熱愛語言的魔法

能否像某些哲學家那樣

將語言也視作一種復雜而奇妙的機器？

不，語言絕不是機器

語言的魔法就是

擠壓飽和的語言海綿

生活就會重新流淌到我們心間

只能眺望的橋

沒有生命就沒有時間

時間是生命的衍生物

相當于讓事物前進的摩擦力

或是事物前進的后坐力

時間是生命的衍生物

它在我們身后建造橋梁

但是這座橋梁無法讓生命返回

也無法讓別人涉足

但那確實是一座橋

它的另一端隱藏在霧中

僅供記憶眺望

它的橋下流淌著透明的虛無

生命的疆域

你有時起身并不是尋找一件物體

而僅僅是為了一個突然明亮的記憶

過去某刻和現在此刻像圓規的兩腳

盡管隔海相望，卻有共同的海底

這讓你略感安慰：

你不僅僅生活在一個點上

而且有一個以此刻為圓點的環形

構成你生命的虛擬疆域

路過此地

此地風景優美，而我

坐在封閉的汽車內部

透過玻璃窗與它低聲私語

我不屬于它，我只是穿過它

就像時間穿過空間

我永遠都無法確定

是否還夠時間重游舊地

我需要多少個一生

才能找回童年的一個細節

而此刻的存在只不過是

飄向未來的一次回憶

能否推門而入

誰敢說苦難已經受夠

誰又能承認內心已如石頭的寂滅

在挽歌的掩飾下追問

人工的星空還有多久建成

無聲的風景懸掛在我的眼前

我需要天使的微風

在上面吹出一絲水面的波紋

至少我將看清風的方向

前后左右掛滿了事物的表面

我被封閉在虛擬的畫廊

孤獨是個深邃的入口

但通往何處？

我在我不在的地方

當我做夢的時候

我才學會了分析與信仰

我相信我可能存在于

一些我不在的時間和地點

我是自己的陌生人

我回應我自己的呼喊

在今天早晨的夢中

你的面容再次浮現

而我也看到了我自己的臉

但我們像啞巴一樣啞口無言

周圍的黑色樹木裂開了身體

是時間的暴力

逼迫我要制作自己的面具

一個夢就是一個詞

牢牢鎖住一些秘密

緊緊懷抱著記憶的文物

當我有時寄宿在里面的時候

就是去了我不在的地方

盡管你看不到“請勿打擾”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