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母親的詩（外二首）

邵麗

關于母親

我總想說點什么

那年我第一次離家讀大學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

我就這么想

一次又一次

她把自己的身體挪到我家

小心呼吸的樣子

像一只蜻蜓

如果不是作為一個整體

母親正一塊一塊地與我告別

她身體尚好的那些部分

也不能與我親近

幾十年來，對于這些

我不知道該怎么做

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直到看著她

像一只掏干凈的空口袋

心情

風起于青之末

也起于自己的院子

落葉并不知秋

一片葉子，從早上開始動搖

到黃昏還沒墜落

有人唱道：

“昔我往矣

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

我總打量著雨后的天空

像一棵移栽的旱蓮

開也寂寞

落也寂寞

詩人之窮途末路

這么多年

城市和鄉村

成了詩人免費的午餐

我像一只覓食的螞蟻

緣著最后的骨頭采風

在刀縫里

努力踮起腳尖

把一腔悲哀

打磨成隔世的鋒利

趕去參加最后的盛宴

掌聲如潮水般

膨脹著一只螞蟻

我大聲講述父親粗糙的一生

和母親失血的青春

把有關城市的傳說

褪成一地雞毛

自以為，我每次運氣

都能讓陳年的咒語

土崩瓦解

激情退后

在菲薄的陽光下

我常常打量和撫摸

那被我陳述的虛妄

禁不住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