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副詞“不”“沒”的差異化運用

一、引言

對于否定副詞“不”和“沒”的相關研究有很多。呂叔湘在《中國文法要略》中談到現代漢語的否定詞，他認為否定詞“不”是一個限定詞，只能夠用在動詞或形容詞前表達否定意義。認為：“沒”有兩種用法，作動詞，它表示對事物存在的否定，否定名詞;作副詞，它“用于客觀敘述，限于指過去和現在，不能指將來”;與之相對，“不”只有副詞用法，用于主觀意愿，可指過去、現在和將來。

沈家煊早年也提出過“語義否定”和“語用否定”的觀點。沈家煊（2010）指出人們更加重視“有”的否定和“非有”的否定，不注重否定名詞還是否定動詞，因而，“不”與“沒”的本質區別就是“是”和“有”的區別，“不”是“是”的否定，“沒”是“有”的否定。王欣（2007）嘗試運用事件語義學理論分析“不”和“沒（有）”的語義差別，提出作為事件否定詞，“不”是未然事件否定詞，“沒（有）”是已然事件否定詞;作為狀態否定詞，“不”是內部狀態否定詞，“沒（有）”是外部狀態否定詞。侯瑞芬（2016）從語義上將“不”和“沒”區分為“性質否定”和“存現否定”。不論否定的是什么詞類，“不”否定的都是性質;“沒”否定的都是存現。

前人從語義、語用、認知等各個方面循序漸進地解決了“不”與“沒”的區分及解釋問題。可以發現在“不”和“沒”修飾相同的動詞或形容詞時，同“了2”或“補語”搭配存在差異，本文對此現象進行描寫和解釋。本篇文章的研究范圍是否定副詞“不”和“沒”及位于句末或賓語、補語后的“了2”。所有語料均來自BCC語料庫。

二、“不”和“沒”的否定結構與“了2”

“不”與“沒”都能與動詞或形容詞搭配，可以是光桿動詞、形容詞，也可以是其帶有前附成分和后附成分，無論是“不”還是“沒”在否定動詞時，動詞后面都可以帶賓語，前面都能帶數量成分，“不”與“沒”都能與數量成分和賓語共現，如：兩周不打游戲了，兩周沒打游戲了。在上述例子中可以看到，在這一否定結構中，“了2”也能出現，但在動詞前后不出現其他成分的情況下，即“不”或“沒”否定光桿動詞或形容詞時，“了2”的出現就不自由了。

（一）“不”的否定結構與“了2”

否定副詞“不”在否定動詞時，無論是否為光桿動詞，都能夠與“了2”共現，即“不”的否定句可以出現“不+V+了2”，如：不做了，不學了，不去了等。

例1，我們學?！瓡r候，各種流言滿天飛，確實把我們弄得緊張了一陣子，后來學校及時通過網絡等渠道發布了相關的最新消息，由于學校信息的透明公開，使得我們能了解到真實的情況，也就不害怕了 。（科技文獻）

例2，自從看過那個醫生以后，我特別聽他的話，連牛奶雞蛋都不吃了 。（微博）

“不”在否定形容詞時，由于形容詞不能帶賓語，所以只能出現“不+adj+了2”。如：不紅了，不小了，不好了，不錯了等。

例3，一次夜間值班，在醫師剛剛好不在的情況下，她大膽、果斷、出色地處理了一個急診病例，由此而獲得了病人熱情洋溢的感謝信。一切仿佛不遠了 。（廈門商報）

例4，現在，鼓浪嶼人使用蜂窩煤的已經不多了，運煤氣罐的家庭已基本改用了精巧的行李車，但這也畢竟是人力運具。（廈門商報）

否定副詞“不”無論是否定單獨的動詞還是形容詞，都能與“了2”共現。構成“不+V（adj）+了2”這一結構。

（二）“沒”的否定結構與“了2”

否定副詞“沒”在對動詞、形容詞否定時，只有在一定的條件下才能與“了2”共現，郭斯諾（2017）做了詳盡分析，認為：在“沒”的否定結構中，“沒”與“了2”在一般情況下是不能共現的，只有在前面出現表示時段的狀語或表示次數的狀語，表示時間起始標記或副詞“就”等方式，使“沒”與“了2”屬于不同的層面，二者就可以共現了。如：兩個月沒吃火鍋了;他說今天的事情已經做完了，我就沒去學校了。

但為什么“沒”不能對單獨的動詞或形容詞進行否定，不能出現“沒+V+了2”這種結構？不能說“沒做了，沒去了，沒玩兒了”，只能說“三周沒做了，就沒玩兒了”等。否定形容詞亦是如此，不能構成“沒+adj+了2”，原因將在下節討論。

三、“不”和“沒”的否定結構與補語

“不”與“沒”在構成否定結構時，在該結構中能否出現補語是不一定的?？梢哉f“沒聽到，沒考上”，卻不能說“不聽到，不考上”?！安弧钡姆穸ńY構出現補語是有條件限制的，“沒”的否定結構出現補語無條件限制。

（一）“不”的否定結構與補語

“不”在單獨否定動詞時，動詞后可以有賓語，但卻不能出現補語，即沒有“不+V+補語”這種結構，且不能單獨運用，如“不玩兒好，不說透”都不能成立。只有在某些條件限制下，“不”的否定結構才可以與“補語”共現：

1.有些動詞后必須接趨向動詞，此時趨向動詞可以做補語與“不”在該結構中共現。如：

例1，我是南日島居民，據我所知，全省統一的生活用電電費標準是每度不超過0.5元，但我們島內生活用電的電價卻是每度0.85元，這是怎么回事？（福建日報）

例2，掃到東廈房的門口，搖著單扇門上的鐵環，低聲叫：“白銀，白銀，你還不起來！你爹已經喝罷茶，出去轉了！”（賈平凹·臘月正月）

2.“不”與補語共現的時候，表示一種可能性，其后面必須有成分出現，表示所導致的結果，多構成復句或緊縮句。

例1，鍛煉習慣了，每天不練兩次都不習慣。（微博）

例2，有道是赤腳的不怕穿鞋的，他本來就是無期，只要不打死人，難道法院還能再判他個無期？（新警察故事）

此時，“不”與補語共現時，該動詞經常會帶賓語或在“不”前用“都”或“也”等狀語，或表示時間的狀語，或是補語和動詞傾向看作一個動詞。如“不聽到和不考上”都不能單獨運用，但帶賓語之后都可以運用，如“不聽到爸爸的聲音，不睡覺”“不考上滿意的大學我就復讀”。同時，這兩個例子也證明“不”與補語共現時，在句中是提供了一種可能性，構成緊縮句，即“要么考上滿意的大學，要么就復讀”兩種可能性。在這種條件限制下的共現，補語多為褒義，但“不+V+補語”這種可能性所導致的后果都是不如意的。不管是哪種條件的限制，與“不”能共現的補語，音節都很短，多為一到兩個音節。“不”否定形容詞時，不能與補語共現。

（二）“沒”的否定結構與補語

“沒”否定光桿動詞時，與補語共現沒有限制，形成“沒+V+補語”結構，且能夠單獨運用。如“沒想好，沒做完，沒等到”等都能單獨使用。在前后出現補語或賓語進行限制時，“沒”同樣能與補語共現。如：

例1，小伙子轉身對中年漢子說：師傅，你也莫見怪，大娘是年紀大了沒搞清楚。（廈門晚報）

“沒”否定形容詞時，經常與補語共現。形成“沒+adj+補語”的結構。如：

例1，但中央樂團的情況恰恰相反，別看辦公大樓慘不忍睹，但個人，也包括普通樂手，哪個家庭也沒窮得叮咚亂響，正應了這句話：“富了和尚窮了廟”。（廈門日報）

四、“不”和“沒”否定結構存在差異的原因

（一）“不”和“沒”與“了2”共現差異的原因

1.“了2”的語義及作用

王欣從語義角度說明了“不”表示未然事件的否定，“沒”表示已然事件的否定。我們認為“不”和其所否定的事件共同構成未然事件;“沒”和其所否定的事件共同構成已然事件。未然即還沒發生，“不”和所否定的事件共同構成一種新情況。而語氣詞“了2”放在動詞（形容詞）、動詞性成分（形容詞性成分）后位于句末，表示進入新情況或出現新的狀態，具有肯定事態出現變化或即將出現變化的作用。“不”否定了未然事件，與未然事件一起和說話時的狀態形成了一種變化，而“了2”又在其后對這種變化進行肯定，所以，否定副詞“不”能與“了2”共現。如“我不學習了，去給同學買明信片”這句話。從說話者現在的角度出發，“不學習”即新情況，因而“了2”在后面對這種變化進行肯定，否定副詞“不”與“了2”共現?！皼]”否定的是已然事件，這件事已經發生了，“沒學習”已經發生，已成定局，所以不能與肯定新情況、新變化的“了2”共現。

2.“了2”的語用功能

呂文華曾介紹過“了2”的語用功能：“了2”具有信息提示的功能，請說話人注意，進而表達自己的主觀想法。呂叔湘等人也曾指出“不”表示主觀意愿，“沒”用作客觀敘述。而人們在表示主觀意愿的時候，自然需要別人注意，想讓別人了解自己的想法，所以“不”否定時，可以與“了2”共現。如：二（一）例3中的“一切仿佛不遠了”，這只是她自己的感受，并且她很想讓別人知道，因而用了“了2”來提示，給人以事情馬上就朝著“不遠了”的方向發展，是起心中所想就要實現的作用。而“沒”出現在特定條件下，才可以與“了2”共現，是因為該限定條件就是要強調的信息，“了2”正好具有信息強調的語用功能。如“很久沒吃泡面了”是想強調時段信息“很久”，是“很久沒……了”，所以才能夠與“了2”共現。

“沒”與“了2”共現和“不”與“了2”的共現完全不同，“不”與“了2”共現，強調的才是“不+V（adj）”所要傳遞的信息?！皼]”與“了2”共現，是突出限定條件的信息。單獨的“沒+V（adj）”不具備與“了2”共現的條件。

（二）“不”和“沒”與補語共現差異的原因

1.“不”與“沒”否定結構的功能

“不”否定光桿動詞（形容詞）時，后面幾乎不帶補語，只有在特定的條件下才與補語共現。是因為“不+V（adj）”本身可以出現在動詞或形容詞的后面做其補語。如“寫得不好，拿得不對，放不開，學不會”等。而“沒+V（adj）”不能用于動詞（形容詞）后做補語。

“不”否定的是“事件”，“沒”否定的是“狀態”，對于事件的否定非此即彼，對于狀態的否定可以有很多變量，“沒+V（adj）”后能出現補語對狀態進行補充說明。如：

例1，“我什么都不學！”我懊惱地說。不能進大學是我的隱痛。（瓊瑤·煙雨濛濛）

例2，總沒學會寫游記。這次到昆明住了兩個半月，依然沒學會寫游記，最好還是不寫。但友人囑寄短文，并以滇游為題。友情難違。（老舍·滇行短記）

由上述例子可見，“學會”中的“會”是對學程度的補充，這個狀態可以有不同的程度，“沒學會、沒學好、沒學懂”等?！安粚W”就是對“學”這件事進行否定，如不是像前文所說，表示一種“可能性”就不能用補語進行補充。

2.補語的功能

補語的功能是補充說明前面述語的程度、趨向、可能、數量等?！安弧狈穸ǖ氖俏慈皇录?，“沒”否定已然事件。沒有發生的事件的程度、趨向、可能、數量是不確定的，因而未然事件后的補語出現有條件限制;已經發生的事件是可以用補語進行補充的，所有情況都是明確的，可以被形容。因而，“沒”能與補語共現，而“不”與補語共現有條件限制。如：

例1，假若您還沒想好一篇故事中的收尾，就先別動筆寫頭一句。（老舍·討論寫作）

例2，母親格巴格巴響著的骨節和沉重的咳嗽，大姐在院子里的癡笑，夜貓子柔軟的羽毛，家蛇在囤后捉老鼠……叫我如何不想你。（莫言·豐乳肥臀）

“不”“沒”能否與補語共現，最主要是看“補語”的作用和出現條件，補語能出現在什么樣的條件下，否定副詞“不”和“沒”能出現在什么條件下，二者的相通之處使之共現。

五、結語

在讀有關“不”與“沒”的文章時，筆者深受啟發，看到了“不”與“沒”在搭配上的差異，因而試圖將觀察到的差異進行描寫，并從語義和語用等方面對這一現象進行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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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系海南健康管理職業技術學院2020年度科研基金項目（項目編號：2020JG07）的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李曉燁，女，碩士研究生，海南健康管理職業技術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現代漢語語法）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