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海”

康勝利

早些年，女高音歌唱家張華敏老師曾送我一盒磁帶，其中有一首百聽不厭的《我愛你，塞北的雪》。她那百靈鳥般的深情演唱，讓人對塞北涌起無法抑制的憧憬。可今天我要謳歌的，不是塞北的雪，而是塞北的“海”。或許您要發問：長城外，古道邊，海從何來？沒錯，塞外的確有海。不過此“海”非彼海，不是浩瀚藍色的海，而是莽莽綠色林海。朔風吹，林濤吼，峽谷震蕩。春暖花開時，它黃綠參差;盛夏酷暑，它翠蔭遍野，金秋之季，姹紫嫣紅，嚴冬來臨，它銀裝素裹。這些年，我曾多次走上高高的塞罕壩，領略那一眼望不到邊林海的波瀾壯闊。這次，我又走上了同處承德地區的另一片林海。

迢迢幾百公里，來到燕山深處的冀、遼、內蒙古三省交界之地平泉，不為別的，只為進入森林腹地，親身體驗一把護林員的艱辛與責任。到達國有大窩鋪林場時，已是晚秋。為確保森林無恙，林場多日前就封山了，待到來年初夏才能解封。林場消防大隊肖隊長腳傷還沒好，堅持要陪我進山。也是，他若不來，這山我是進不了的。

換上橘紅色的消防護林員服裝，心頭陡然壓上了沉甸甸的責任感。肖隊長帶著我示范，盤查進山車輛。“注意防火啊”、“不能帶火種啊”、“不能抽煙啊”，直到司機聽得明白頻頻點頭，才揮手放行。

大窩鋪林場山林遼闊，群山主峰馬盂山是平泉最高峰。這里不僅是我國七大河流之一遼河的發源地，更是統治中國北方200多年的契丹民族起源地。馬盂山上設有林場望火樓，護林員于輝合就長期值守在那里。他長年拋家舍業，已經在山上堅守了10年。這期間，他曾獲“二盟三市”森林草原防火先進個人、平泉市優秀共產黨員等榮譽稱號。2017年被承德市推薦，河北省授予他“河北好人”榮譽稱號。我很想去看看他。

濛濛細雨中，汽車盤山而行。峰回路轉，滿山五彩輝映。這里的植物垂直分布明顯，人工林、原始次生林，原始森林次第呈現。據介紹，這里有各類植物2000余種，其中木本植物198種，有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金錢豹、金雕在內的各種野生動物20余種。呵，真是個名不虛傳的綠色寶庫！

距望火樓還有一段路程，車路沒有了。裹挾著雪粒的寒風掠過，才覺得衣不擋寒了。當我深一腳淺一腳登上山頂，進入到望火樓時，眼前的情境超出了曾經的想象。站在面前的于輝合，是個樸實的漢子。滿頭白發，一臉滄桑，看上去比他的實際年齡要蒼老許多。靠柴火燒暖的土炕上，鋪蓋隨意卷著，旁邊是一個蓋著的鋁盆。我挺好奇，掀開才發現，原來是在發蒸饅頭的面。除了地上幾個蔫蔫的土豆蘿卜，沒有其它青菜。木板上晾著一些手指粗細的熟紅薯干，想必也是這位護林員的主糧之一吧。桌子上的電視機是個名副其實的擺設，他不敢看。一臺簡易發電機發電，要保障晚上照明和手機充電。萬一斷了這點電，山上與山下就完全斷了聯系。墻角碼放著一堆大大小小的塑料桶，是存水用的。冬季大雪封山后，他要把冰雪放在鍋里化水，撇出水中的松針、樹葉等雜物，幾個月都要靠雪水來維持炊飲。高寒、潮濕的環境，使他患有嚴重的腰間盤突出和風濕病，每天都要服藥。但他從不喊苦，從未向領導提出任何要求，始終堅守在一線。他的精神，耳聽目睹，讓人為之感動。我說您可真不容易呀！于輝合憨厚一笑，說在他之前的護林員也是這樣過來的。坐在土炕上，和他一邊交談，我一邊想象著森林之夜，四方沉寂，野獸嚎叫，高山頂上那一點微弱的光。

山間林海茫茫，山下林果興旺。平泉的經濟林產業，特別是林果業發展勢頭喜人。瑟瑟的秋風中，我佇立在一片蘋果園的瞭望臺上。環顧四周，紅綠斑斕，豐收在望。走在蘋果林中，枝葉曼舞，滿園飄香。這里的蘋果與眾不同，樹型矮壯，誘人的果實壓彎枝頭，有的似乎欲與大地親吻。各個區片蘋果分類，掛牌明示，有新品種有“寒富”“岳冠”“岳華”“岳陽紅”“錦繡海棠”（塞外紅），同時還培育了新的優質品種，被稱為“契丹紅”。這么多品種，我這外行人一時還記不下來。

俗話說“櫻桃好吃樹難栽”，蘋果樹豈不如此。這家土生土長的林果企業是在國家政策與當地政府的扶持下，以科技為龍頭發展興旺起來的企業之一。近年來，他們積極開展新品種引進繁育、現代化栽培技術研究與推廣，與科研院所合作創建了河北省抗寒蘋果產業技術創新中心，取得了豐碩成果。特別是冷涼區域特色蘋果的研發成功，使我國廣大的北部冷涼地區種植大蘋果不再是奢望，也使我國北方地區蘋果栽培區域大幅度北移，并輻射帶動冀、蒙、遼、新等地發展6.2萬畝抗寒蘋果產業，對冷涼地區蘋果產業轉型升級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蘋果好吃樹難栽，苦苦求索成功來。果園負責人張總介紹，幾年來，他們篩選引進適宜寒地的抗寒新品種， 采取“深挖換土高標準整地”“起壟限根”“滴灌灌溉”“自然生草培肥地力”等高新栽培技術，按照有機富硒原生態操作規程栽培管理，大量使用牛羊糞肥和食用菌廢料，因此深得市場青睞，并取得了有機認證證書。“寒富”蘋果榮獲第二十一屆中國（廊坊）農產品交易會京津冀果王爭霸賽金獎，現代抗寒蘋果產業項目在河北省第七屆創新創業大賽上獲得一等獎。

說著，他隨手摘下一個個頭稍小，紅黃相間、光澤鮮亮的蘋果。“這是我們培育芽變的優質品種，叫‘契丹紅，名稱已經在國家商標局注冊。平泉是契丹祖源發祥地，注冊‘契丹紅，一取其契丹人歷史之意，二取蘋果顏色紅彤彤貌相，寓意吉祥。”

“幸福都是奮斗出來的”，這話擱哪兒都是真理。如今，他們已經得到了上上下下的廣泛認同，獲得國家級、省部級、市縣級榮譽稱號多項。在會議室的墻上，掛滿了琳瑯滿目的獎牌獎狀。或許是頭幾年我在河北省太行山區參與過扶貧宣傳工作，故而“河北省科技助力精準扶貧工作先進單位”“河北省扶貧龍頭企業”獎牌吸引了我的目光。

見我駐足凝視，張總介紹，果園建設之初，此地是一個貧困村，村集體沒有收入，村民中大多數男人外出打工，留守盡是婦女和老幼弱殘，這些人少有收入，低保貧困家庭沒有勞動能力生活清苦。這家果業入駐并帶動另兩家企業入駐該村后，短短幾年時間，以政府搭臺、產業主導、企業盡責、貧困戶加入等多種形式參與的模式，合力扶貧攻堅，讓農村和農民直接得到了真金白銀。林果產業創造了“一地生四金”扶貧脫貧模式：首先是流轉土地得“租金”，其次是園區內農民務工得“薪金”，再就是扶貧資金入股得“股金”，第四是村集體資產入股得“現金”。現在村里富了，農民錢包鼓了，不少外出打工的回來了，昔日貧困村變成了美麗富饒的“花果小鎮”村。這里構建的“一地生四金”精準扶貧平泉模式，已被選為河北省產業扶貧典型之一。

聽著介紹，不由得心生敬佩。是啊，一花獨放不是春，萬紫千紅春滿園。如果大家都這么做，農村振興、農民富裕還用愁么！

不知怎的，青少年時代看過的朝鮮電影《摘蘋果的時候》場面竟浮現于眼前。那歡快動聽的歌曲，那果滿枝頭的特寫鏡頭，曾讓我興奮不已。想著想著，我脫口而出說了句：這蘋果，我只會兩樣，一愛吃二會摘。我想幾十年吃了多少蘋果，恐怕數不清了，摘蘋果還不是唾手可得的事。誰料身邊的果樹專家聽了噗哧一笑，“您會？果農采摘也要培訓的”。接著他告訴我，采摘時一手托住蘋果底部，一手按住枝杈，輕輕往上一托，讓果柄與枝杈自然分離。在這個過程中，不能用力，要用巧勁。如果不得要領，隨意拽、擰、掰，蘋果是摘下來了，可果柄就留在了枝杈上，商品果失去了果柄，價格就會大打折扣。聞聽此言，我迫不及待想練練手法。本以為比著葫蘆畫瓢簡簡單單，實際上卻手不從心。勁稍小，沒作用;勁大點，柄就斷。頭幾個，都斷了柄，光禿禿的殘疾了。瞅著紅撲撲小姑娘臉蛋似的蘋果，讓我給整成了這樣，真有點對不住的愧疚感。看來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說頭，如何實現拿捏有度真不是簡單的事。

走馬觀花，匆匆而過。短暫的平泉之行，讓人看醉了綠，吸足了氧，體驗到了護林人的艱辛，分享了碩果滿園的喜悅。

回京已經數月有余了，可我還不時想起那里，那片契丹民族發祥地的傳奇，還有那滿眼的林海、滿園的果香。千百年來，契丹人早已經融入了中華民族大家庭，今天又走上了繁榮昌盛的康莊大道。如今，他們精心守護著那片“三北防護林”，也就是守護著京津乃至整個華北地區的碧水藍天。為了這些，當地不能發展工副業，默默地付出著發展遲滯的代價。

每當想到這些，都會捫心自問：作為既得利益者，我們能為那里做些什么呢？B6FF0F5B-7EB7-474E-B3BD-DA887FF1CA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