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攀為



摘 要:20世紀伊始,日本人在重慶組建了近代日本第一家在川貿易商行——新利洋行。新利洋行曾長期以重慶為基地,從事四川商品原料的輸出和日貨的傾銷活動,尤以豬鬃等山貨土產為特色,其出張所遍布四川各地。此外,新利的關聯企業也依靠日資的投入,利用四川當地的原料、勞動力制造商品,拓展市場。然而,深究新利洋行的背景,新利卻并非一家普通的外國洋行,其內部的日方成員與當時的日本諜報、航運勢力均存在密切關系。就其實質而言,新利洋行就是一個集諜報、航運、商業勢力為一體的代表近代日本在川實施經濟侵略的重要工具。
關鍵詞:近代日本;日租界;新利洋行;宮坂九郎
1901年9月24日,日本駐重慶領事山崎桂與川東道寶棻簽訂《重慶日本商民專界約書》,其中規定“重慶府城朝天門外南岸王家沱,設立日本專管租界。”[1]日本成為第一個在四川取得租界利權的帝國主義國家。重慶日租界設立后,整體規模其實并不大,主要依靠日本新利洋行的存在維持租界的基本面貌。當時租界內的全部建筑都與新利洋行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系。[2]新利洋行實際上成為了重慶日租界內的主干核心。
一、新利洋行的成立
1.洋行的組建
1906年,在川日本人宮坂九郎、遠藤留吉等人借助重慶日租界之便,以資本金兩萬元,匿名組建了新利洋行,主要從事四川白豬鬃、牛臘、棕櫚等產品的出口和火柴原料的進口業務。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新利洋行因局勢休業半年。1912年6月1日,新利又以資本金十萬元,成立合資會社,總店設在日本大阪,并登記注冊了重慶支店。[3]當時主要的日本股東如下表所示:
可見,新利洋行的日本股東數量并不少,而且個別參與合資重組的成員還是當時日清汽船株式會社的高層。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受商品市價影響,新利洋行損失較大。日本政府遂提出讓當時的臺灣銀行為其提供救濟;[4]同時,新利的股東也紛紛施以援手,僅一年半的時間,虧損問題就得到解決。至1919年11月,合資會社新利洋行進行了組織變更,組建株式會社新利洋行,資本金為一百萬元。[5]新利的資本和規模也進一步擴大。
2.出張所的分布
出張所的設立進一步使新利洋行的觸角觸及四川各重要城市。有關新利洋行當時在川出張所的分布情況,具體見下表:
可見,新利洋行的出張所在重慶府開設的數量最多,且集中分布于川東和川北。除川東的重慶府、萬縣府和川北的保寧府、順慶府等地外,川西的成都府、川南的敘州府也都設立了新利的出張所。可以說,新利洋行在川的業務覆蓋區域較為集中,且基本分布于整個四川地區。
二、新利洋行在川的經營商品及關聯企業
1.主要經營商品
新利洋行在川的商品經營具有很明顯的經濟侵略特征。第一,新利不斷獲取四川的原料商品,其輸出品主要以原料為主,包括“黑白豬鬃、棕櫚、羊皮、牛皮、麂皮、生絲、山絲、屑物、牛油、木油、桐油、白黃漆蠟、青麻、人毛、羊毛、大黃、小麥、菜種、五倍子”[6]等;第二,新利積極在川傾銷日貨,其輸入品主要以日本出口的制成品為主,包括“棉絲、型鋼、麥酒、飲料水、黃磷及其他火柴原料”[7]等。這種輸出原料,運入成品的做法在當時就是帝國主義國家對外經濟擴張的一種普遍手段。
從上述提到的新利洋行經營的商品種類不難看出,當時的四川山貨業是其經營的一個重頭,新利甚至還曾一度控制四川一些地區的山貨土產市場,“如成都一帶的羊皮、羊毛和榮昌、隆昌的白豬鬃,完全為新利獨家經營”[8]。而豬鬃又是其經營重頭中的一大特色,新利洋行曾在重慶開設豬鬃洗房與英商展開競爭。“新利的洗房,最多時為數近千人。”[9]這也使得豬鬃在其商品交易中的占比較高,如1913—1914年,新利洋行在川的進出口交易額為4105,000元,而豬鬃出口額就達到了400,000元,[10]在新利經營的眾多商品中占了近一成的比重。下表為這期間輸入日本主要商品的交易額:
可見,在新利洋行由四川輸入日本的商品交易額中,白豬鬃的占比非常之大,交易額占到了日本方向出口總額的近四成。不僅如此,在1917—1919年間新利洋行每年度的重要出口商品中,豬鬃都是連續上榜的商品,具體如下表所示:
除了上述主要提及的川貨出口日本和進口日貨的業務,川貨出口歐美也是新利的業務范疇。當時新利就曾將包括黑豬鬃、牛羊皮、生絲、麻、五倍子等商品由四川輸往歐美國家。[11]
2.主要關聯企業
新利洋行在四川的關聯企業主要包括有鄰公司、又新絲廠、信孚洋行、匯通錢莊、又來館五家企業。他們是當時日本在川資本輸出的產物,涉足領域涵蓋貿易、制造、金融、餐飲等,不僅以實業居多,而且小有規模。
在一定程度上,有鄰公司是新利洋行的前身。公司代表一直都是宮坂九郎,即新利的創辦人。[12]公司于1902年7月正式成立。當時的日本駐重慶領事館武官江戶川辰三和長期在華從事航運業的白巖龍平都給予了其直接和間接的援助。[13]它也是自1896—1905年間日本在中國最早建立的幾家中日合辦企業之一。[14]有鄰公司在重慶經營十余年,主要從事火柴生產,在當時的四川堪稱一流。
又新絲廠是新利的宮坂九郎以資本金6萬兩,計劃由中日合辦的制絲工廠,1915年3月正式設立,中日投資人各出資一半。出資方當中,中國股東包括陳瑤章、游仕?、董炳全、王稷福、周芝林等人;日本方面包括宮坂九郎、荒川恢次、若林常右郎、中川正雄、伊東五郎兵衛五人。[15]由于日本方面出資不斷增加,該廠名為“中日合資”,而實際最大的股東卻是日商。[16]又新絲廠的原料和勞動力直接從四川獲取,繅絲技術則完全采用當時日本的技術,還“按照日本規格打包裝箱,運至上海銷售,不僅得到向洋行預售期貨先付訂金的便利,而且較川省其他絲廠的產品每關擔要多賣五十多兩”[17]。這對當時四川本土制絲業的發展無疑是一種嚴重阻礙。19A61917-7C37-4B20-B2C7-29EBAD786750
信孚洋行最初依靠新利洋行的后援而設立,以解決當時日本雜貨的輸入銷售問題,也屬中日合辦;中方代表為夏鶴清。1918年9月,該洋行依照當時日本駐重慶領事館的安排,以領事館商品陳列所[18]為駐地。同年10月,宮坂九郎與重慶一些本地錢莊老板合資成立了新式的匯通錢莊,并且有日本相關銀行作為后援;當時的臺灣銀行就給予過種種援助。[19]
又來館也是以新利洋行為后援,由宮坂九郎策劃,于1920年4月設立的。其主營住宿和餐飲業,以方便當時往來于重慶的日本客商。[20]然而,又來館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日本諜報機構,館主加藤及店員經常利用與來往顧客接觸的機會搜集相關重要情報。[21]
三、新利洋行的性質
總體來看,新利洋行絕不僅僅是一家普通的日本商人在川傾銷商品、掠奪原料的商行,其背后的復雜程度非同一般。
一方面,從創辦人身份背景來看,新利的創辦人并非單純的日本商人,他們與當時日本的諜報勢力存在一定關聯。最初的創辦人宮坂九郎與遠藤留吉二人均為清末漢口樂善堂創始人荒尾精的門生。[22]漢口樂善堂是清末日本在華的重要諜報機構,而創始人荒尾精則是日本明治維新后鼓吹和實踐“大陸政策”的主要代表之一。他在中國先后創辦了漢口樂善堂和日清貿易研究所等諜報機構。其成員利用身份掩護,在華進行大量實地調查,搜集中國各方面的情報,為當時的日本政府和參謀本部制定侵略計劃提供參考。[23]宮坂與遠藤二人還曾直接向時任日本外務大臣的內田康哉提交過書面陳情,內容涉及有關新利洋行的相關情況。[24]此外,前文提及的諜報機構“又來館”又是宮坂策劃成立,以新利作為后援。由此,新利洋行的創辦人既和日本間諜頭目是師生關系,又與日本政府高層存在直接書信往來,甚至還直接策劃了日本駐重慶諜報機構的成立。照此看來,新利洋行絕非普通的盈利性外國商行,它與當時的日本諜報勢力有著一層密不可分的關系。
另一方面,新利洋行管理層和股東中的部分成員與日清汽船株式會社也存在特殊關系。日清汽船株式會社是二戰前日本在華航運企業的重要代表,也是肩負著日本政府“國策使命”的國策會社之一,長期以來受到日本政府方面的資助。“日清公司實質上就是日本對華經濟侵略的一個重要工具。”[25]新利洋行最早的發起人之一,后任新利顧問的白巖龍平正是日清汽船株式會社的專務董事。此外,新利的股東田邊為三郎、大谷藤治郎也分別是日清汽船株式會社的監事會成員和總務主管。[26]他們均屬日清公司內部高層;特別是白巖龍平,其早年就在上海活動,曾創辦大東汽船株式會社(原大東新利洋行),是日本在華航運界的資深人物。一戰爆發時,他曾專門致信時任日本外務大臣加藤高明,稱贊新利是日本在中國四川地區唯一的開拓者,并希望獲取援助以補救新利洋行所受損失。[27]新利洋行擁有日本在華航運界的頭面人物作為后盾,其背景復雜而神秘。
綜上所述,新利洋行是近代日本在川組建最早的洋行,其規模實力與經營業務于當時的在川洋行當中都是較為龐大的一個,事實上維持著當時重慶日租界的門面。除此之外,其背景也較為復雜和深厚。它不僅與近代日本在華諜報、航運勢力存在密切聯系,甚至還能看到當時日本政府的影子。可以說,新利洋行活躍于當時帝國主義對四川等中國腹地經濟掠奪的大背景之下,其實就是一個集諜報、航運、商業勢力為一體的代表近代日本在川實施經濟侵略的重要工具。
注釋:
[1]王鐵崖:《中外舊約章匯編》(第2冊),三聯書店1959年版第1頁。
[2][4][5][6][7][13][15][19][20][24]白巖龍平,遠藤留吉,宮坂九郎:《新利洋行及関係事項調查書》(1920年6月24日),日本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JACAR),Ref.B10074093400。
[3]臺灣銀行指日本侵占中國臺灣時期,由日本在臺灣地區設立的特許殖民地銀行。其于1899年在臺北設立,旨在控制當時臺灣地區的經濟,操縱其與中國大陸及南亞各國的貿易。
[8][9]楊燦雪,楊質彬等:《洋行壟斷下的重慶山貨業》,《重慶工商史料》(第1輯),重慶出版社1982年版,第593頁。
[10][11][22][27]白巖龍平:《在重慶新利洋行救急方ニ付陳情》(1916年6月30日),日本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JACAR),Ref.B11090051300。
[12][14]張雁深:《日本利用所謂“合辦事業”侵華的歷史》,三聯書店1958年版,第26—27頁。
[16]黃淑君,王世祥:《重慶王家沱日本租界始末》,《西南師范大學學報》1989年第3期。
[17]溫少鶴:《回顧重慶生絲業》,《重慶工商史料選輯》(第3輯),出版社及時間不詳,第64頁。
[18]商品陳列所實質就是一種百貨商店,日本設立它的目的主要是為展出和傾銷各類進出口商品。
[21]王德昱:《不能忘卻的記憶——1901—1937年重慶日本租界剖析》,《文史雜志》2001年第4期。
[23]周德喜:《荒尾精的在華情報活動》,《日本研究論集》2005年,第255頁。
[25]鄭忠,仇松杏:《“國策會社”日清公司論析(1907—1939)》,《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
[26]淺居誠一:《日清汽船株式會社三十年史及追補》,日清汽船株式會社,1941年,第327—331頁。
作者:山東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世界史碩士研究生19A61917-7C37-4B20-B2C7-29EBAD7867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