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香，思念長

蘇老太踩著小碎步，穿梭來回，安詳的臉上，盛開柔軟的微笑。門一側的石榴花擦得蘇老太的臉頰“啪啪”顫，老太太長滿皺紋的臉，閃出微微的紅。

那紅，有盼頭，有甜蜜，隱隱約約，像個秘而不宣的守候。

蘇老太的忙，和梁上的燕子一樣，瑣瑣碎碎，銜著泥，叼著草，光陰中筑成一個又一個的憧憬。小小的、細密的憧憬。

蘇老太的念想關乎離家最遠的小女兒——艷子。艷子大了，比哥哥、姐姐有出息，在城里最大的企業上班。因為忙，她很少回鄉下。但每年的端午，艷子一定會回來。她說，城里的粽子松松垮垮，吃著沒味，只有老娘包的粽子，結結實實，一咬一口香。

五月，端陽。蘇老太的盼頭成了一顆封在蜜罐里的棗，時不時從心尖里冒出來，酥酥的、甜甜的。

孩子們打小愛吃粽子，蘇老太便花著心思包粽子。一年又一年，老太太把粽子包成絕活。方圓幾十里無人能比，香氣四溢。

箬葉必須是上好的，糯米必須是上好的。花生、蜜棗，一顆顆挑過，就連系粽子的棕櫚葉，也剖得均勻細密。

蘇老太喜歡在門前的那棵石榴樹下包粽子。浸過黃梔子的糯米、泡過泉水的箬葉、飽滿的花生、艷艷的紅棗，一溜兒擺在大大的簸箕上。空氣中的香，豐盛起來，時不時地勾著小孩的腳。朵朵、君君、小五，路過蘇老太的門，走不動了，悄悄地蹲在石榴樹下，眼珠子瞪著，小鼻子嗅著，滿脖子的口水就要溢出來了。

蘇老太不緊不慢地包著粽子，先把箬葉折成一個錐形的斗，再把糯米一勺一勺地舀進去。中間挖個小坑，埋上餡，再用糯米覆上，抖索，抖索，等糯米在錐形的兜里抖瓷實了，就把葦葉的一角折過來，再把葦葉的另一角覆上去。一層裹一層，一層包一層。扎扎實實，密不透風。最后的包扎是技術活，蘇老太一手扯著棕櫚葉，一手繞過去，牙齒咬著，使勁地拉過去，直至一個完美的結，結結實實地捆住，蘇老太才嘆息一般，落下一聲笑。她的臉頰被勒出深深的痕。

一個又一個粽子在簸箕上一圈圈圍攏，有棱有角，挨挨擠擠，像斂了翅膀的鳥，一只只，胖乎乎地蹲著，又像一個個捂得無法喘息的心愿，熱騰騰地站立著。蘇老太“撲通撲通”地把粽子趕到煮沸的鍋里。粽子變成一只只歡快的小鴨。

鍋里，冒出騰騰的香，那香長了翅膀，拼了命往外飛。整個花前村被蘇老太的粽香溫柔纏繞，像一片騰升的云，飄來飄去，風往哪兒吹，香往哪兒灑。不一會兒，小村的前前后后遍布粽子的香。它們把村民的鼻子輕輕拿走，又悄悄放回。大家摸摸鼻子，便笑了，說：“蘇老太的粽子熟了。”

蘇老太的粽子熟了，花前村的花兒、草兒，一動不敢動，怕驚嚇了粽子的香。那香綿長，飽滿。村人便又笑了，說：“蘇老太想念艷子了。”

想念艷子的蘇老太，將粽子一個個放在盤子里，對梔子花后面的娃娃招了招手，說：“孩子們過來吧。”

朵朵、君君、小五，歡蹦亂跳地跑到蘇老太跟前。蘇老太笑著摸摸孩子們的頭，一人遞給一個粽子，和藹地說：“吃吧，吃吧，趁熱才好吃！”

朵朵望著蘇老太，覺得她是世上最慈祥的老人。

小五心急，早早地剝開箬葉，尖尖的粽角，晶瑩剔透，一口被小五咬了去。“好吃！好吃！太好吃了！”小五的嘴巴塞滿粽子，語無倫次，手舞足蹈。

朵朵吃得秀氣，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嘗。香，真香;結實，真結實。朵朵的舌尖在密實的糯米里找到柔軟、細膩、韌性、香甜的滋味。這些美好的滋味囤在口腔，不舍得下咽。

小五吃完粽子，眼巴巴地瞧著朵朵的半個粽子，觍著臉說：“朵朵，給我一口吧。”朵朵將半個粽子緊緊地捂住，飛似的遁去，小五在后頭喊得聲嘶力竭：“朵朵呀，賞我一口哇……”

蘇老太門前的石榴花一顫一顫，孩子們的笑聲剛剛還在呢，一眨眼，忽然都不見了。

月亮爬上山坡，一地雪白的光。蘇老太將煮好的粽子系在竹竿上，一個一個，一串一串，一溜一溜，像一長溜的鳥雀。

肉粽、紅豆粽、花生粽、蛋黃粽。蘇老太一邊用目光撫摸，一邊念念叨叨。粽子們抓住風的翅膀，把那些細細的絮語收集。風里，是粽香，更是思念。那風綿延、動蕩，拎起蘇老太寬大的袖子，隱入夜色。夜色越發濃烈，只有風，忙忙碌碌地奔跑在鄉間的路上，不遺余力地兜售著。

草芽上綴滿晶瑩的露珠，梔子花開得如白晃晃的月亮。

艷子，艷子，明天就回來了呢！

作者簡介

胡曙霞，筆名依然月牙，中國作協會員，出版散文集《懸在窗口的幸福》《朵朵的天空》等8部，獲得冰心散文獎、葉圣陶教師文學獎、浙江省優秀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