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產建筑在保護修繕中的價值體現
——以富陽龍門古鎮文物建筑修繕工程為例

■ 南白蘇 NAN Baisu

0 引言

遺產建筑通常包括文物建筑、歷史建筑、工業遺產建筑等各類保護建筑。作為古代建筑藝術和工藝的載體，遺產建筑承載著中華上下幾千年的民族文化和智慧，其所蘊含的價值，不僅體現在藝術層面，更代表著一個民族在歷史長河中形成的獨特文化體系，代表一段歷史所要訴說的精神思想[1-2]。遺產建筑的保護修繕工程，既是對其價值的認定，更是一次破繭與升華。因此，在修繕過程中，需要充分保護、挖掘、體現遺產建筑的全面價值。

然而，由于一些自然和人為破壞的因素，以及目前的保護修繕和日常保養工程存在修繕、保養不到位、改變原狀、明顯越制等問題，很多受損的遺產建筑在修繕過程中變了樣子，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建筑的完整性，無法真實反映出建筑自身的歷史信息，造成遺產建筑價值體現不充分甚至流失。該如何避免這類現象的發生呢？本文將結合實際案例展開探討。

1 遺產建筑保護修繕應遵循的原則

“原真性”是國際上公認的文物古跡保護核心理念，與我國文物保護長期遵循的“不改變文物原狀”的原則一脈相承[3]。在實際項目中，對于建筑保護的原真性和傳承性原則，強調保留真實的歷史遺跡，包括建筑的初始狀態及后期的修復。具體來說，就是要保護建筑的形制、結構法式、構件樣式以及傳統工藝、傳統材料的傳承。

其次，要遵循最少干預原則和可逆性原則。一方面，修繕過程中不允許進行任何不必要的添加和修改；對于必須替換或新添加的材料和構件，則要求具有可識別性，且必須是可以去掉、拆換又無損于建筑本身的。另一方面，修繕工程應盡可能地做到全面精準地勘察和分析建筑現狀、合理制定保護措施、科學管理工程及合理運用相關新技術等[4]，避免對下次修繕造成阻礙。

以上兩者相輔相成?？梢哉f，最少干預和可逆性是具體實踐中對原真性和傳承性的一種規范，是最大限度保證遺產價值的重要實現手段[5]。

在歷史疊加的現狀下,如何評價遺產建筑的原真性，在修繕中更多保存歷史信息,體現其價值最大化，是本次研究的重點。本文將以富陽龍門古鎮文物建筑——百獅廳的保護修繕為例，從構架工程、屋面工程、地面工程、環境工程等方面進行解析。

2 百獅廳價值評估

百獅廳位于杭州市富陽龍門古鎮內龍門建筑群的最南端，建于清代，2017 年公布為第七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建筑坐北朝南，磚木結構，雙坡硬山頂，東西兩端馬頭封火墻。整體格局由正廳、后堂及天井組成，占地面積362 m2，建筑面積337.2 m2，為當地特色的開敞式廳屋（圖1）。正廳三間二弄，穿斗抬梁混合式屋架，柱粗梁壯；檐廊設龍骨椽卷棚，東西兩邊接通另屋軒廊；后墻院設石庫門，上刻“積善余慶”四字，出自侍講梁同書手跡。

圖1 百獅廳鳥瞰全景及周邊環境

2.1 歷史人文價值

百獅廳所在的龍門古鎮因東漢嚴子陵的名句“此地山清水秀，勝似呂梁龍門”而得名。自北宋太平興國五年（公元980 年）孫權第27 世孫定居龍門以來，為加強家族內部團結，抵御外來勢力侵擾，孫氏聚族而居，形成強有力的宗族勢力，是中國封建宗族文化的活化石，其村落格局與風格也成為江南古代聚落形態的典范。據《孫氏家譜》記載，從三國孫權一代起直至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龍門孫氏已繁衍了 65 代，距今1 000 多年。盡管古鎮歷經無數戰亂和社會變遷，《孫氏家譜》至今仍清晰完整地記錄著宗族世系的歷史[6]。百獅廳是龍門建筑群重要組成部分，與百步廳、百花廳一起俗稱“龍門三百”，真實地反映了富陽自清代以來家族聚居傳統民居的發展變化過程；同時，在建筑的發展歷史過程中，建筑本身也保存了人物、時代、建筑風格等特定的歷史信息，因此，對百獅廳的修繕保護，對于研究當地的歷史人文具有重要價值。

2.2 藝術科學價值

百獅廳歷經百年，總體格局保留完整，形制以堂東、西、北三面環居，外筑圍墻，是典型的“廳宅組合院落”，是富陽地區清式“井”字形建筑群的代表（圖2）。廳堂方梁規正大方，淺浮雕回龍紋工藝精巧。抱梁短柱間設魚云紋，中有蓮花垂柱，別具匠心。更富有特色的是，在其檐柱、角檐柱間置有神態各異的獅子，線條流暢、神態逼真，其雕刻工藝是浙江地區典型的“三雕”之一，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據說，廳中原刻有99 頭獅子，“百獅廳”之名亦由此而來（圖3）。結構工藝上，前后金柱、穿枋將柱子串聯起來，形成一個整體框架，具有省工、省料、整體性強的優點，為研究杭州富陽乃至整個浙江地區明清時期的宅第廳堂建筑結構提供了重要實例，體現出重要的科學價值。

圖2 百獅廳檐廊

圖3 百獅廳獅雕木構照片

2.3 社會價值

龍門古鎮是三國東吳孫氏皇族后裔的聚居地，文化積淀深厚。隨著近年來國家旅游事業的迅速發展，龍門古鎮日益引人注目，吸引了大批游人，帶動了富陽乃至杭州地區的旅游產業經濟和社會效益。各地大批文物普查隊、考古學者、教授實地考察，贊譽龍門古鎮是“江南融人文景觀于一體的瑰寶”，是“富春江畔的一顆明珠”。

3 百獅廳的保護修繕

近年來，受雨水、臺風等自然侵害，及以往未能全面修繕等遺留問題，百獅廳檐廊柱梁傾斜，雕飾構件、地面等均存在不同程度的損壞、開裂等現象。為了更好地保護與利用文物建筑，改善建筑的保存環境和狀態，在最少干預原則前提下，對各類殘損病害進行有針對性的治理，全面修繕文物建筑本體，恢復文物原貌和安全狀態，進一步挖掘和提升百獅廳的內在價值，決定對百獅廳實施修繕工程。

3.1 勘察評估

通過對百獅廳現狀進行精確、全面的勘察、勘測，對每一部位進行攝影、攝像，完整精確地記錄修繕前的保存狀態。同時，根據歷年歷次的修復情況，研究每次修繕與原建筑之間的關系，為修繕工作提供合理的依據，從而確定下一步修繕內容和措施。

根據現場勘察分析，百獅廳曾遭受一定程度的自然侵害及人為破壞，其建筑保存現狀不容樂觀。龍門鎮屬亞熱帶季風氣候，降水充沛，氣候垂直變化明顯。春夏季溫暖濕潤的環境及頻繁的臺風、暴雨導致蟲蟻、霉菌滋生；雨水的長期侵蝕導致木構件霉爛、腐朽，屋面瓦片碎裂、雨水滲漏，墻體受潮損傷、抹灰起殼，地面風化破損，雕飾構件、柱梁受潮霉變等建筑損害。百獅廳作為廳宅組合院落建筑，因后期使用功能的需求，對部分室內進行了改造，如后砌磚墻、后開門窗等；且多數為不合理維修，如明間太師壁石地栿后期的水泥修補，背立面東過廊原板門的后砌磚墻，西過廊的后搭建筑，前檐椽子因維修不當而截短了椽子長度，等等，這些違規建設破壞了建筑的原有形制與風貌，對建筑的原真性造成了很大影響，若不及時采取修繕保護措施，將會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按照《古建筑木結構維護與加固技術標準》（GB/T 50165—2020），百獅廳建筑結構體系綜合評定為C 級，亟需修繕。

3.2 修繕要點

以現存實物為依據，從確保建筑安全、盡可能保存建筑現狀出發，合理遵循原真性、傳承性、最少干預性和可逆性原則，堅持原形制、原結構、原工藝、原做法，根據病害損傷的類別和程度采取必要的保護措施。①著重拆除后搭建筑，恢復建筑原有格局和形態，延續建筑的真實性和完整性；②嚴格注意控制修補范圍，盡量減少現有構件更換量，特別要注意保留具有鮮明時代風格、雕刻精美的藝術構件；③對百獅廳周邊實施環境整治，恢復原歷史環境風貌，使修繕后的百獅廳與周邊環境融合，相映成輝。

3.2.1 構架工程

百獅廳整體梁架結構做法清晰，基本保存了初建時構造及原構件，建筑原構真實性很高。此次修繕堅持最少干預原則，減小更換量——對能作原件修補的，堅決不作更換。

構架工程中，最大問題是正廳梁架拔榫的情況。因前庭院為素土地面，長期的雨水沖刷掏蝕地基，使其前檐沉降1.3 cm，檐柱和步柱前傾2 cm，造成正廳軸④梁架穿枋拔榫現象（圖4）；且相鄰前檐牛腿雕飾構件也存在一定程度扭曲變形，但好在建筑整體性尚可，及時對卯口脫榫拆卸歸安，穿枋打牮撥正，消除了結構安全隱患。維修過程中再次進行勘測，發現構架的基本受力性能尚好，謹慎對整體構架進行安全評估，確保不造成結構的連鎖隱患。傳統的打牮撥正復位技術可以在不拆落木構架的情況下，使傾斜、歪閃、拔榫的木構架復位。運用該技術方法可相對減小文物信息的損失，能夠較好地滿足文物保護原則。施工進程中，可以采用位移控制法控制糾偏進度。由于古建木結構大都節點脆弱，每次加載量不宜過大，應分多次加載。在每2次加載期間，需靜置一段時間，讓木構件節點釋放應力，以適應變形[7]。考慮牛腿雕飾構件價值較高，除白蟻防治措施外，剔除糟朽松動的木屜及蟲卵，再用水清潔；對于糟朽面較大的，作局部嵌補處理。

圖4 正廳軸④梁架穿枋拔榫

另外，為保護構件的原真性，需恢復前檐出檐椽子長度。對梁、枋、柱表皮的受潮霉變進行表面清理；對于連接節點榫卯糟朽深度不大，能繼續使用的木構件，清理其糟朽表面，剔除腐壞部分，并用同樣材質木材粘接修補；對于部分開裂嚴重的柱、枋，在不影響外觀的情況下，采用鐵件加固。對所有木構件進行防火、防蟲、防腐處理。

3.2.2 屋面工程

百獅廳的屋面均鋪設著小青瓦，經過歲月風雨的洗禮，屋面部分瓦片已殘破不堪，檐瓦脫落[5]。針對現有情況，決定采取局部揭瓦翻修，揭瓦范圍為東次間前檐及東西山墻處屋面（圖5）。有經驗的人常把瓦叫做“砌瓦”，說明了擇做技術與屋頂壽命的關系，施工時應特別重視屋頂擇做的質量[5]。在對屋面進行修復時，著重注意對老瓦件的保護，盡量使用原有屋面中篩選出的質量較好的青瓦片；對于風化嚴重的瓦片，則可以根據原樣來調換。值得注意的是，調換的瓦片規格、色彩、質量都必須與原樣瓦片一致，以達到“修舊如舊”的目的[8-9]。

圖5 百獅廳立面修繕圖

揭瓦需順序揭除，小心堆放。在鋪筑前，清除瓦片上殘留的灰跡、垃圾，不因揭底瓦、蓋瓦而傷害瓦頂；卸瓦后，再對屋面進行仔細地勘察，及時除草清隴、查補雨漏。臥瓦層采用20 mm 厚白灰砂漿按原做法分層鋪抹，新舊銜接牢固；必要時在接縫處涂刷防水劑。為求其修繕的原真性，須保留瓦件的原鋪法和隴距，遵循原有小青瓦的曲線弧度鋪排，使遺產建筑的價值能更長久地延續。

3.2.3 地面工程

傳統木結構建筑室內地面通常采用三合土。由于年久失修，百獅廳室內、檐廊的三合土地面破損嚴重，決定按當地原材料、原工藝重鋪。對于地坪裂縫較大的，剔除空鼓到密實部位，開鑿裂縫成溝槽狀，清理干凈后刷界面劑，鑲補相同地坪的面層，做到密實牢固[9]。具體做法是：①鑿除表層至8 cm，平整夯實素土；②采用比例為1 ∶2 ∶4 的黃土、石灰、細沙，加入水拌制成砂灰漿，并存放發酵熟化成熟土灰漿；③施工時，將熟土灰漿加水再次攪拌并摻入3%糯米漿，用木拍板均勻密實拍打，直至打出面漿；④涂抹桐油時邊涂邊打，使桐油完全滲入三合土表皮當中；⑤ 用鐵抹子收漿并抹平抹光；⑥劃斜方格400 mm×400 mm 仿方磚墁地。

另外，百獅廳前后檐處的階沿石板部分松動，采取拆安歸位的措施進行修補；碎裂較小不影響行走的石板按照最少干預原則暫不作處理，以求最大限度地保護地面的原真性，保存其歷史價值。

3.2.4 環境工程

建筑與自然環境往往有著極高的融合度，中國傳統建筑尤其講究與山水、園林渾然融合的意境之美，因此，注重周邊環境的保護對建筑價值與魅力的體現不可或缺。在遺產建筑的修繕過程中，需要對其與周邊環境特別是相鄰建筑、圍墻、院落的契合性及影響性做好必要的考察，修復工作也不能對原有的地貌、水體及植被等生態要素造成破壞[2]。百獅廳東過廊原板門后改磚墻，現依據建筑內板門形制材料予以恢復。對西過廊后搭建筑和原天井左側后搭建筑進行拆除，恢復檐廊和天井的原有格局；強調在施工過程中，謹慎處理梁柱等木構件與后搭磚墻的連接，保護原有構件。正廳南面院落地坪材質較為雜亂，但鑒于原有做法難以勘察，暫時無恢復依據，故僅清理雜物及雜草，以保持素土地現狀。

4 結語

對遺產建筑進行合理的修繕，不但能夠使其“老當益壯”“延年益壽”，而且能挖掘其所蘊含的價值，令其成為城市的名片、行人游客的視覺焦點，使社會更好地認同和體味它所包含的價值。需重視的是，遺產建筑的保護仍需要通過不斷完善的相關政策法規及合理化的修繕評估方法，逐步形成良性的監管環境和良好的保護局面，才能在修繕工程這一環節上最大限度地實現遺產建筑的價值[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