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一下子老了

三三

那年夏天，父親再次提出教我游泳。

當我來到沙灘的更衣室，打開父親遞給我的袋子時，發現里面是一大堆果皮紙屑。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父親誤把我的泳衣當垃圾扔掉了。

我把袋子拎出來，拿給父親看。“糟糕！”他嘟囔了一句，拎起袋子急匆匆地向垃圾桶走去。等他大汗淋淋地把裝泳衣的袋子找回來后，我又發現里面不是我昨天準備好的那件漂亮的孔雀藍泳衣，而是一團皺巴巴的紅布頭。那是我小時候的泳衣，我八歲和九歲的兩個夏天，穿著它在海濱浴場的淺水里撲騰。

一定又是父親搞錯了！我只好苦著臉穿上了這件紅色的泳衣。泳衣胸前繡著一只加菲貓，當時曾引起好多小朋友艷羨，現在看上去卻是那么尷尬。我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流下羞憤的淚來。都怪父親！他總是這樣，丟三落四，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兩歲時，他和我玩“扔高”游戲。不知怎么他回了一下頭，沒接住正在降落的我，我咯咯笑著被摔在地上。三歲時，我兩手抓住他的招風耳玩騎馬。這時，院子里的一個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應聲往外走，卻忘了我還坐在他的肩上。只聽“咚”的一聲，我一頭撞在門框上，額上頓時隆起個大包。五歲時，他騎車帶我去博覽會，一抬腿就把我踢下了自行車后座……

我越想越生氣、越委屈，突然就想報復他一下——我決定把自己藏起來，嚇唬嚇唬他。

在一棵椰子樹底下，我用沙子把自己埋了起來。大海在陽光下閃光，沙子暖烘烘地包圍著我，耳邊傳來海浪拍打海灘的聲音，我不知不覺迷糊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嘈雜聲傳來。我睜開眼，不遠處的海灘上，一個男人像癲狂的猴子一樣在海灘上亂竄，看到人就抓著問：“你有沒有看到我女兒？”

現在，他抓著一個海灘救護員的胳膊，大聲叫喊著：“我女兒不見了，快救救她！”說完，他準備跳入大海。救護員一把抓住他，像是在詢問詳細情況。

我決定提前結束對他的懲罰。我站在人群外喊了他一聲。父親怔了一下，遲疑著扭過頭來。只見他兩眼通紅，臉頰扭曲，像個小丑。他沖過來一把抱住我，孩子似的哭了起來：“我還以為你被大海沖走了，你不會游泳……”他緊緊地抓住失而復得的我，仿佛稍一松勁，我就會被大海吞掉。

父親一頭汗水，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一顆扣子還系錯了。他亂糟糟的頭發向上支棱著，露出了白色的發根。父親真禁不起折騰，他好像一下子就老了。

忽然，我羞愧起來，不敢抬頭看他，恨不得再用沙子把自己埋起來。

層林染摘自《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