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我國推動共同富裕恰好與邁入數字經濟時代在時間上相吻合,在均衡共享等內涵上相契合,故共同富裕的實現路徑必然依托于數字經濟形態。本文從收入分配的角度辨析數字經濟發展如何推動共同富裕:首先,從市場機制、要素分配制度、新分配關系三個方面梳理數字經濟的收入分配一般分析框架,提出數字經濟要堅持市場化運行規則,并要處理好數據要素的分配以及新業態、新模式下的新分配關系;其次,從初次、再次、三次分配視角詳細分析了數字經濟活動中的分配問題,并發現數字經濟總體上改善了收入分配關系,使不同群體、地區和城鄉的分配更加均衡;最后,從長期視角提出了數字紅利被少數平臺壟斷、公平分配機制尚未形成、創新越來越形式化等數字經濟發展的制度性問題并據此給出了相應的政策建議。
關鍵詞:數字經濟;共同富裕;收入分配;一般分析框架
中圖分類號:F124.7;F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22)04-0025-11
一、問題的提出
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之后,我國開啟了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的新征程,其中共同富裕成為長期發展目標,并計劃在2035年人均GDP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全體人民向共同富裕邁出堅實步伐。
共同富裕是一種經濟社會狀態,必須依存于所處的經濟階段。劉尚希[1]認為,無論是初次分配,還是再次分配抑或三次分配都不是孤立的過程,都內在于經濟社會發展過程。當前及未來很長一段時期,我國的共同富裕必然以數字經濟為依托。隨著數字經濟在創造產值、吸納就業等方面的影響逐漸擴大,數字經濟的發展速度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共同富裕的“蛋糕”大小,數字經濟的發展質量及其相應的分配結構決定了共同富裕的“蛋糕”分配。因此,數字經濟在改變生產關系和商業模式的同時,也在重塑收入分配關系。如何在數字經濟發展過程中處理好收入分配問題,已成為有效推動共同富裕的重要議題。
時間上,我國的共同富裕不是農業和工業經濟社會形態下的共同富裕,而是嵌入于數字經濟時代的[2]。內涵上,數字經濟的均衡、共享、扁平化等特征與共同富裕的發展要求高度契合。數字經濟促進合作共享的扁平化組織結構、創業創新生態和地區發展態勢更趨向合理化,有利于普通工人、中小企業、中西部地區和鄉村加快發展步伐,進而有利于形成中間大、兩頭小的橄欖型就業結構和分配結構。國外的現有研究成果顯示,數字經濟有助于收入分配不平等程度拐點回落。根據庫茲涅茨倒U型曲線假說,當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之后,收入不平等程度會降低,而實踐中的難點就是找準這個拐點并及時提供優化收入分配的支持政策。并且,若沒有政府的有效干預,收入分配將持續惡化,無法自發地實現共同富裕[3]。從那些成功地將收入分配不平等程度隨著經濟發展而縮小的國家(如北歐五國)的經驗來看,都具有如下特征:勞動者技能高、勞動者社會保障制度完善、公共服務充足,即勞動者能夠從工作中獲得足夠薪酬,并享受到體面的生活。實際上,數字經濟如果能夠規范發展,那么將比工業和農業更好地提升勞動者技能和人均產出,提升公共服務數量和實現均等化,并降低公共服務成本和價格。因此,依靠數字經濟可以較好地縮小收入不平等,穩步走上共同富裕之路。
然而,在數字經濟快速發展期,一些國家或地區的收入分配不平等反而加劇了。21世紀以來,全球各國數字經濟普遍較快增長,但同期許多國家的收入分配不平等程度卻上升了。在過去的十多年里,大多數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國家的收入分配不平等現象有所加劇[4]。Acemoglu和Restrepo[5]研究發現,在過去四十年中,美國工資結構50%—70%的變化是由快速自動化行業中工人工資相對下降造成的。我國的情況與發達國家不同,盡管收入分配優化程度仍有待提高,但數字經濟發展與收入分配優化是同步的。2005—2020年,我國數字經濟增加值從2.6萬億元增長到39.2萬億元,基尼系數從0.485降至0.468,這說明數字經濟促進了我國庫茲涅茨倒U型曲線的拐點回落。
有人把收入分配惡化的原因歸結為數字經濟的勞資關系和市場結構。Andersson等[6]研究表明,美國軟件行業向明星員工(尤其是程序員)支付了較高的薪酬。Karabbarbounis和Neiman[7]研究發現,IT投資相對價格下降使其投資增速較快,導致地區和行業層面的勞動份額下降。Acemoglu和Restrepo[8]研究發現,采用機器人對就業和工資產生了強烈的負面影響。Guellec和Paunov[4]認為,數字經濟具有贏者通吃的市場結構特征,使得投資于數字經濟的資本獲得了超額利潤,從而導致了收入不平等,且這些利潤反過來又進一步影響了資本投資和收入分配。
盡管存在認知分歧,但毫無疑問,數字經濟必將是決定整體收入分配的主要領域,是推動共同富裕的重中之重。數字經濟增加值、企業數量、就業數量、線上市場配置資源數量等都已經與傳統經濟并駕齊驅。并且,相比傳統經濟,數字經濟是未來經濟社會發展的主要“變”量,發展速度快,新業態、新模式和新分配關系更新快[9]。,在這上面做文章優化收入分配的效果也更大和更快。因此,在數字經濟發展過程中優化收入結構,應對可能出現的分配不均加劇問題,對我國共同富裕具有重要現實意義,對全球各國收入分配的理解認識也具有一定的理論意義。
本文的創新點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直面數字經濟改善還是惡化收入分配的分歧性問題,并給出可行的對策建議。盡管社會各界對共同富裕抱有很大信心,但實踐過程肯定是艱辛的,需要理論、實踐和政策智慧。目前,鮮有數字經濟與收入分配二者關系的研究,一些宏觀層面的直觀研究出現了分歧性結論,歐美國家的研究顯示兩者呈負相關關系,而我國卻呈現正相關關系(從基尼系數來看);一些微觀層面的研究則比較側重資本家、高管、明星員工、網紅、騎手等收入差距的社會現象的個案分析,缺少對數字經濟與收入分配關系的深層次理論關系辨析。基于此,本文建立數字經濟分配的一般分析框架,主要關注數字經濟發展過程中市場配置、分配關系等對最終收入分配的影響。8110270E-8D15-4D48-A924-ADDE1180A012
第二,從初次、再次和三次分配視角洞察數字經濟的分配問題,進而為推動共同富裕提出針對性政策建議。已有研究對收入分配的關系,往往側重論述其中一個方面,本文則擱置初次、再次和三次分配孰輕孰重的爭議性問題,從客觀中性角度辨析數字經濟在這三次分配中分別起到的作用,且從長期視角提出存在的問題(如平臺壟斷數字紅利)。
第三,探討數據要素的分配問題。本文遵循“按貢獻”分配原則,分析數據參與收入分配的方式,如初次分配中的勞動技能、再次分配中的數據可稅性、三次分配中的科技向善等。
二、數字經濟收入分配的一般分析框架
2021—2035年以及更長時期,共同富裕都是我國經濟發展的重要主題。這期間,數字經濟將會逐漸改變生產關系、商業組織方式和利益分享方式,必然對市場、企業和個人的分配關系構成較大沖擊,既有積極向上的推動力量和結構優化的改善力量,也存在著一定的潛在風險,需要趨利避害,同步推動數字經濟增長和收入分配結構改善。
(一)用市場機制分配線上資源
市場本身應遵循公平的分配機制。盡管數字經濟出現了一些新業態和新模式,但監管政策的核心思想在數字經濟中仍然有效,即在日益數字化的經濟中堅持市場化原則。沒有自由競爭,收入分配無法實現公平。堅持市場化原則,做大做強數字經濟,可以讓所有人或大多數人受益,有利于做大“蛋糕”,也有利于分配過程的公平,更有利于當前出現的一些分配問題的合理解決。
數字經濟領域發揮市場機制的資源配置作用,關鍵在于處理好市場與平臺的關系。一方面,要讓平臺和數字企業自主經營,減少政府干預;另一方面,要加強數字反壟斷,在平臺替代市場成為資源配置主要場所之后,謹防可能帶來的收入分配不公問題。平臺在當今資源配置的權力越來越大,很大程度上承擔了市場的功能。由于市場競爭機制的存在,市場配置資源總體上是兼顧效率與公平的。盡管競爭結果可能對部分企業和人群更有利,但至少在競爭機會上是公平的。但在平臺上配置資源時,平臺與平臺之間的競爭、企業與平臺之間的競爭、企業與企業之間的競爭很難發揮出如市場競爭般的作用,資源配置容易“一邊倒”地傾向于平臺,如平臺可以把繳納傭金低、同時在其他平臺上入駐等那些“不順從”的企業通過算法降低流量,使它們在平臺上很難被消費者搜索到。
鑒于此,近年來各國政府紛紛致力于通過制度設計提高平臺的競爭性。如歐盟正在制定一項新工具,專門針對數字市場的可競爭性和公平性制定數字市場法案。我國也在研究和出臺以強化數字經濟的市場力量為目標的競爭政策,主要表現為制定反壟斷政策直接打擊平臺出現的反競爭行為。數字經濟出現了一些新的商業組織形式,而反壟斷執法通常被這種偏離現狀的行為和關系(即 “非標準”的商業安排)引發。然而,這種應對方式有失偏頗,政府有關部門應從公平競爭營商環境角度助力數字經濟競爭性的提升。一方面,反壟斷范圍較窄,有些平臺的商業規則沒有被覆蓋,或者只有在發生了嚴重事件(如市場集中度過高、從業人員或用戶傷亡)之后才會被納入反壟斷,政府介入較晚、被動且不系統;另一方面,有些問題不一定是壟斷問題(如騎手的社會保障),反壟斷方式如果過于暴力反而可能扼殺了創新。因此,我國正采用更寬泛、更系統、更市場化的方式監管數字經濟,一般情況下是在規范和服務于數字企業,并在發現不當行為的苗頭后及時制止,制止方式可能是反壟斷也可能是其他行政和法律手段。也就是說,反壟斷主要是以事后補救措施的方式出現,是對已經形成壟斷或作出反競爭行為的企業實施制裁,而不是常態化的監管措施。常態化的監管應該是規范企業行為,維系市場競爭和市場秩序,構建統一大市場,而這要依靠事前、事中、事后全周期的商事制度和營商環境建設[10],并對一些資質認定、重要項目、進出口、支付、上市和重組等重要活動實施必要的行業監管。
從平臺配置資源的具體活動來看,主要是平臺向入駐企業制定規則、提供服務和收取租金的服務過程。平臺為企業提供服務,一些原本由企業自己做的事情(如研發創新、廣告營銷、金融支付)轉交給平臺。需要注意的是,平臺應按照公平競爭原則提供服務,有些基本服務不能用收費高低來決定服務多寡,更不能歧視性對待平臺上的入駐企業和消費者。在以市場機制分配線上資源的過程中,要維系平臺間的公平競爭、企業與平臺的公平競爭、企業與企業間的公平競爭三個層面的公平競爭秩序,激發各利益主體積極創造價值的活力,并促進各方合理分享收益。
總之,數字經濟的資源配置仍然要讓市場發揮決定性作用,不僅體現在平臺作為一家企業可以在市場上自由經營,更表現在平臺作為資源配置場所要引入市場競爭機制,讓平臺的資源按照市場化原則來流動和配置,這樣才能兼顧效率與公平。
(二)按勞動、資本、數據等要素貢獻分配
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適應,我國基本分配制度是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并強調按要素貢獻分配。2021年12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要素市場化配置綜合改革試點總體方案》進一步明確提出,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構建充分體現知識、技術、管理等創新要素價值的收益分配機制。在數字經濟的發展過程中,更應遵守基本分配制度。在突出按勞分配地位的同時,按要素貢獻分配方式為我國數字經濟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創新活力,數字經濟紅利驅動各行各業自發進行數字化轉型。
從按貢獻分配的實際獲益角度來看,凡是數字經濟切實提高勞動技能、提高企業創新能力、提高資本配置效率的行業或地區,均可以看到人們收益普遍上漲的共同富裕情況。數字技術作為一項包容性的技術,正在提升勞動者的個人發展能力,這種技術路線是嵌入勞動生產過程中的,而不是與勞動脫節。包容性的技術有助于在人人都有參與機會、人人的發展能力均有所提高的基礎之上,穩步實現共同富裕。
如上文所述,數字經濟提高了人們在經濟活動中的技能和貢獻,在按貢獻分配的原則下,人們的收益也相應提高。從理論上來講,這種方式可以助推共同富裕的實現。庫茲涅茨倒U型曲線假說的一個前提是經濟中存在工業和農業部門,工業部門的收入較高而農業部門的收入較低。隨著農業部門持續向工業部門轉移勞動力,收入分配不平等呈現先升后降的倒U型。但隨著歐美國家進入工業化后期,這一前提假設不再存在,大量勞動力不能通過部門轉移來提高收入,人們的收入長期緩慢增長甚至停滯,大部分歐美國家幾十年來都沒有真正跨越倒U型曲線的拐點。不同于工業化時期,我國現在及未來要從傳統經濟向數字經濟轉移勞動力,并相應提高低收入者的收入,這將有助于順利實現共同富裕。近年來,我國勞動力從農業部門轉移至工業部門的人數和速度也在下降,但這期間恰好數字經濟部門承載勞動力轉移的規模明顯上升,保障了人們從農業部門到工業部門再到數字經濟部門,實現了收入上漲的持續性,從而助力我國更快、更穩地推進共同富裕。8110270E-8D15-4D48-A924-ADDE1180A012
當然,這是實現共同富裕的樂觀場景,也是當前數字經濟發展的一般情形。現實中可能面臨一些潛在風險,主要體現在資本獲取了大多數數字經濟收益,勞動、數據等要素并沒有真正按照貢獻獲得相應收益。因此,收入分配改革要側重于進一步完善要素市場,尤其要加快推進數據要素的市場化改革,構建數據要素分配等基礎性制度,防止資本方利用市場優勢、信息優勢剝削原本屬于勞動者和消費者等其他利益相關者的數據紅利。例如,騎手使用大數據提高了配送效率,但相關收益全部歸于資本方;消費者使用大數據購買心儀的產品,若遭遇完全價格歧視,那么消費者買到心儀產品的福利改善收益就被平臺完全盤剝走;小企業獲取從銀行難以獲得的信貸,但卻被“信用畫像”后索取了較高的利息,使其從事創業的收益只夠償還利息。
綜上,當前收入分配制度適用于數字經濟活動,但實踐中要注意合理界定資本的貢獻,保護勞動者應得的份額,并把數據要素的收益更多地分享給勞動者和消費者。因數字經濟而提高的技術效率和配置效率收益不能全部歸資本方所有,應在利益相關方之間以更加市場化、公平化的方式進行分配。
(三)新業態、新模式在價值創造過程中形成新的分配關系
生產關系改變分配關系,需要深入洞察這些新分配關系。數字化改變傳統經濟活動的生產和組織方式,人們在經濟活動中所做的工作發生變化,所得的收益也在發生變化。與傳統信息化側重“流程”的信息化不同,數字化側重構建“業務”的數字化,主要負責部門從IT部門擴展到幾乎所有業務部門。其結果就是,各行各業的人所從事的職業內涵和外延或多或少均發生了變化,人們賺錢的來源和工具也發生了變化,人們收入的來源主體、工作的內容和強度、獲取收入所依據的技能和工具、收入的多少以及收入之外的社會保障也發生了變化,從而改變了收入分配關系。
傳統經濟數字化側重于改變現有的分配關系,而新業態是在建立全新的分配關系。在數字經濟的發展過程中,涌現出了大量新業態、新模式、新就業,讓更多的人有勤勞致富的機會。這些新的生產組織方式,本身就帶來了新的分配關系,因為這些經濟活動之前并不存在,其分配關系也就不存在(或者說以前它們的規模較小而沒有形成穩定的分配關系)。這些分配關系依然采用市場機制和按貢獻分配的原則,同時要強調公平性。這些新的生產組織方式本身就帶來了新的分配關系,如網約車司機、直播人員、外賣騎手與平臺之間的分配關系就是全新的。這些分配關系總體上依然遵循市場機制和按貢獻分配的原則,但也出現了騎手社會保障不足等社會爭議問題,故未來需要進一步加強勞動者權益的保護和收入分配的公平性。
新分配關系還體現在人與人之間的獲益能力差異上。數字經濟時代,人們的獲益能力出現差異,老年人等接觸數字設施不便利的人群相對受損。更重要的是,人們在互聯網運用上的差別逐漸顯現,收入較高、工作能力較強的人傾向于積累人力資本、提高技能,而收入較低、缺乏工作技能的人往往更多地將互聯網用于娛樂[11],長此以往可能固化社會階層。
總之,數字經濟的出現引發了新的分配關系,使人與人之間、城鄉之間出現分配差異,因而要有針對性地進行分配監管和調節,將數字經濟的監管由生產活動轉向收入分配,讓人們通過數字工作場景、數據使用、數字產品消費等途徑較為均等地獲益,將是實現共同富裕的必經之路。
三、數字經濟發展過程中的收入分配
隨著數字技術產業化、傳統產業數字化以及政府治理活動數字化的不斷深入,數字經濟活動的領域、規模和數量等已經覆蓋經濟社會的方方面面。在市場化原則、按要素分配和新分配關系的一般分析框架基礎上,本文進一步從初次、再次、三次分配視角詳細闡述數字經濟發展過程中的收入分配問題。
(一)數字經濟參與初次分配
在初次分配過程中,數字經濟可以促進經濟增長,帶動中小企業創業,吸納大量就業,既能做大“蛋糕”,又可惠及廣大中小企業和應受益人群。
1.提高生產效率,使社會更加富裕
一個共同富裕的社會必須建立在富裕的基礎上,在數字經濟時代,實現共同富裕需要讓數字經濟長期健康發展。初次分配不僅要合理分配固有財富,更重要的是,在經濟總產值不斷增長的過程中實現增量優化調整,讓中低收入者更快增收。因此,數字經濟的初次分配要兼顧效率與公平,在效率提升過程中通過政策引導促進公平。
數字經濟可以提高生產效率已成為社會各界共識,且被大量文獻證實。借助于物聯網、人工智能、云計算等數字技術,企業在生產、經營以及內部管理各環節產生的數據,都將轉化為輔助企業實現降本、提質、增效的生產要素,最終提升企業效率。嚴成樑[12]基于2001—2010年我國31個省份的數據研究發現,互聯網使用頻率每增加1%,實際產出可增加0.074%。趙宸宇等[13]研究發現,數字化轉型顯著提高了企業全要素生產率,已經成為數字經濟時代提升制造業企業生產效率的強勁驅動力。江小涓和羅立彬[14]認為,數字化不僅可以提高工業生產率,還可以促進服務業高端化,服務業效率和增速低于工業的傳統觀點在數字時代已經過時。Basu和Fernald[15]對美國、Tranos等[16]對英國、Hjort和Poulsen[17]對非洲等不同國家和地區分別進行了研究,均得出了數字經濟有助于提高生產率的一致性結論。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數字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措施也被證明可以提高經濟效率。Watzinger等[18]研究發現,作為應對AT&T的市場壟斷問題的一個重要舉措,1956年美國政府強制要求貝爾實驗室對外公開專利技術,在此之后,貝爾專利的后續創新大幅增長,IBM 、德州儀器、雷神等公司蜂擁而至,屬于硅谷的半導體時代正式開啟。
2.營造良好創新創業生態,惠及廣大中小企業
數字經濟的一個重要存在形式是平臺。平臺是數字產業化的主要外在形式,又是產業數字化的主要載體,也是線上資源的主要配置場所。數字經濟以平臺為中心,向入駐企業提供服務,形成了一個創新創業的數字生態系統。8110270E-8D15-4D48-A924-ADDE1180A012
在數字生態系統中,平臺整合了一套標準的技術、數據、支付等創新創業的基本要素,降低了中小企業創新創業的門檻。企業只要有好的創新創業想法,就可以很方便地在平臺上建立店鋪、發起項目、獲得融資等,供應商和消費者也可以很方便地對接到店鋪產品和創新項目,最終實現共贏。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直播電商和二手電商在降低線上買賣門檻、推動閑置經濟發展等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成為“地攤經濟”的線上版本,提高了資源配置效率。
在產業互聯網時期,中小企業在數字生態的獲益將越來越大。隨著我國經濟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數字經濟也從消費互聯網轉向產業互聯網。與過去“流量為王、贏者通吃”的消費互聯網不同,產業互聯網更加注重“共建、共贏、共享”。工業互聯網平臺可以將建設者、開發者、用戶、產業鏈上下游企業、中小企業、其他利益相關者連接在一起,使企業在供應鏈上可以與其他企業構建更好的價值網絡,增強創新創業活力。即借助數字技術,中小企業可以與大企業站在同一起跑線,更加深入地融入全球產業鏈、創新鏈和價值鏈。
3.增加就業崗位和形態,提升勞動力流動性
一方面,數字經濟擴大了就業數量。據測算,2018年我國數字經濟領域的就業崗位為1.910億人[19],2035年將達到4.150億人[20]。李磊等[21]研究發現,與普遍擔憂不同,機器人的使用具有就業促進效應,這主要源于企業生產效率提高和產品市場份額提升而導致產出規模擴張,從而擴大了勞動力需求。另一方面,數字經濟增加了新型就業數量崗位及收入。數字經濟的發展催生了大量的新型就業崗位,如網約車司機、外賣騎手、數字化運營師等,收入均高于同等或類似技能勞動力從事其他行業獲得的平均收入水平,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還是勞動者的兼職收入。據統計,我國靈活就業從業人員規模達2億人左右,其中,7 800萬人的就業方式是依托互聯網的新就業形態[22]。
數字經濟對收入分配的改善作用還體現在數字技術降低了許多職業的就業門檻。數字技術的發展極大地改變了許多行業的生產流程和運營規則,降低了相關職業對所需勞動力的技能要求。如云客服這一職業通過互聯網技術遠程為客戶提供咨詢服務,打破了傳統職業對工作時間和地點的限定,從而降低了殘疾人的就業門檻,并幫助大量殘疾人獲得收入。
當然,在初次分配過程中,數字經濟也存在平臺過度占有數字紅利等不合理和不合法的問題,其長期潛在風險亦是值得進一步討論的問題。
(二)數字經濟參與再分配
再分配致力于增強對分配差距的調節功能,鼓勵勤勞致富。再分配的主要任務是調節,其通過稅收和轉移支付調節收入差距,包括初次分配形成的收入分配差距以及存量的財富分配差距。客觀地說,我國數字經濟對再分配的貢獻并不突出,納稅總額及其增速與數字經濟產值相比有待提高。
不偷稅、不漏稅是再分配的底線和紅線。,否則再好的分配制度也會在實踐中被“打折扣”。偷稅、漏稅雖然是個別現象,但相比傳統經濟而言,數字經濟在這方面的問題確實比較突出,應作為數字經濟參與再分配的首要問題來處理。我國是數字經濟大國,同時也是數字經濟稅收小國。除跨境電商之外,規模龐大的電商平臺、社交平臺、在線廣告等尚未有專門的稅收政策[23]。由于新業態、新模式層出不窮,數字經濟創造的價值在地域、人員、產品和服務的歸屬上存在模糊性,企業利潤和人們獲得收益的方式也有相應變化,準確把握課征對象和適用稅率在實操環節具有一定的困難。馬洪范等[24]研究發現,數字經濟的稅基估值難以確定、納稅主體界定困難、常設機構認定不明以及稅收治理方式相對滯后。這就需要平臺、企業和個人提高納稅意識、遵守法律、講究誠信、主動申報;稅務部門則要加強對數字經濟運行規律的研究,發掘那些數字經濟領域不合理的高收入來源,設計專門的征稅辦法,加強對網紅、直播帶貨等新型個人收入所得的征收管理。2021年12月,稅務部門對黃薇(網名“薇婭”)追繳稅款、加收滯納金并處罰款共計13.410億元,同時強化了對相關行業的整治力度。除了偷稅漏稅之外,數字經濟領域的不合理避稅問題也比傳統經濟嚴重。原因在于,數字經濟收入來源更加多元和靈活,更容易通過設置公司和工作室以及股權激勵等形式轉移,使得有些人實際年收入上億元卻適用于較低檔的個稅稅率。此外,還要特別關注再分配稅收調節的社會導向性,鼓勵人們在數字經濟領域依靠勤勞和智慧致富,而非靠包裝、流量和運氣一夜暴富。
數字經濟領域還要研究針對數據征稅的可行性。一方面,數字企業往往被歸類為高技術企業享受稅收減免或返還等優惠政策;另一方面,利潤的形成不那么依賴于物質資產,較容易把利潤轉移到稅率較低的國家或地區繳稅,這使得數字企業實際稅率較低,已成為全球數字經濟在再分配中的重大議題。為此,英國、法國等國家征收數字稅,凡是在這些國家從事經營活動的大型互聯網企業,不論有沒有利潤,不論注冊地是否在這些國家,均要按照營業額的2%—3%納稅。OECD的國際稅收規則改革方案也采納了類似主張。近年來,我國科技和軟件行業的稅率越來越細化,部分企業以及部分企業的部分業務不再被列入高科技企業或重點軟件企業等稅收優惠行列,互聯網企業的總體退稅水平不斷下降。如阿里巴巴的有效稅率從2020年的12%上升至2021年的18%,并預計在2022年達到23%[25]。由于我國數字企業主要集中在長三角等地區,導致地區間稅收收入不平衡。對于這些理論和現實問題,我國稅務部門和一些大型數字企業正在結合已征收數字稅的國家或地區的經驗做法以及OECD的稅改方案,對數據可稅性作出前瞻性研究。條件成熟時或將在部分地區和部分行業進行數字稅試點,以不斷優化數字經濟的再分配作用。
再分配還包括轉移支付,主要是加大對社會保障的投入,解決好養老、醫療、教育等公共服務問題。,讓人們不論收入高低都能夠安心地過上體面的生活。數字經濟不直接參與轉移支付,政府可以從數字經濟活動中征稅,并使用這些稅款進行轉移支付。政府轉移支付可以是地區間的,也可以是城鄉間的,也可以是對部分人群和企業的政策傾斜。Zuo[26]檢驗了美國的一項寬帶補貼計劃對低收入者就業的影響,研究發現,該計劃可以提高受補貼者的勞動參與率和求職成功率。8110270E-8D15-4D48-A924-ADDE1180A012
(三)數字經濟參與三次分配
三次分配主要指的是慈善捐贈,但我國數字經濟主要獲益群體積極回饋社會的氛圍仍未形成。由于我國稅收減免制度不完善、慈善組織公信力不強等原因,相比歐美國家,我國數字經濟領域先富起來的資本家、企業家、經理人、明星、網紅等群體參與慈善捐贈的積極性不高、額度不大,未能對數字經濟收入分配格局帶來實質性改善作用。今后應完善稅收減免制度,加強公益組織、團體和志愿者隊伍建設,提升慈善組織公信力,拓展公益資金的投資模式和范圍,讓參與公益事業的人、財和單位都能夠在制度上更便利地運行,在數字經濟領域形成一個規范的慈善捐贈市場。
科技向善,數字產品本身的普惠性也是數字經濟參與三次分配的一種方式。一些數字企業發布人工智能倫理原則、成立人工智能道德委員會、推進科技向善項目、積極探索人工智能倫理機制的各種落地形式的多樣化,例如通過產品的適老化設計增強對的老年人護理和照料。谷歌、騰訊、京東等國內外數字企業積極推進科技向善項目,制定人工智能倫理標準,努力控制數字產品在倫理、道德、社會公平等方面的負面沖擊,讓數字服務惠及更廣泛人群。如為了應對數字鴻溝,一些數字企業通過產品的適老化設計增強對老年人的護理和照料。特別需要注意的是,數字企業可以從公益事業中適度獲益,但不能假借公益的名義大肆斂財,如一些金融產品以普惠金融的名義收取高額利息;再如,網盤下載速度故意放慢,成為會員后才可以提速,這些做法均違背了科技向善的原則。為此,2021年11月工業和信息化部發布《關于開展信息通信服務感知提升行動的通知》提出,網盤企業提供的上傳和下載的最低速率應滿足用戶基本需求。
數字經濟參與救災、扶貧、基層醫療衛生等社會公益事業,也是三次分配的體現。實際上,在扶貧攻堅、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等社會活動中,數字經濟對經濟增長韌性、產業鏈穩定和保障人們日常生活等方面作出了積極貢獻,如健康碼就是一種節省抗疫成本的技術手段。同時,數字企業也可以從這些社會公益事業中獲利。應鼓勵數字企業把要承擔的社會責任議題轉化為具體可行的商業目標,用創新的商業化方式解決社會問題,并將解決過程中產生的大量商業化資源轉化為顯性或隱性的商業價值。邢小強等[27]以案例研究發現,平臺可以把社會價值創造內置于平臺商業生態體系內,通過對社會、商業關系與資源的混合配置與轉化利用來創造共享價值,其中,社會價值創造是商業價值創造的前提,兩種價值創造相互依賴且多有重疊。
四、數字經濟收入分配存在的長期制度性問題
數字經濟在改善收入分配、推動共同富裕的同時,也存在一些潛在風險,并且由于對應的收入分配基礎制度的缺失,很可能是長期性問題,值得高度關注。
(一)平臺獨享數字紅利
收入分配主要由初次分配決定,初次分配主要由市場決定。那么,隨著線上市場配置資源數量增多、能力增強以及領域拓展,平臺對全國收入分配的整體影響越來越大。
與線下市場長期形成的資本、勞動、技術等按要素分配不同,線上市場的資源配置和收入分配偏向于資本。資本回報率高于勞動回報率和經濟增長率,是全球收入差距持續擴大的根本原因之一。數字經濟可能在其中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一方面,資本本身較強勢。資本方在數字經濟的創業、投資和經營方面占據絕對話語權,在客觀上導致資本的力量過強。數字經濟在改變生產關系的同時,分配結構向資本傾斜,勞動在初次分配中的份額下降,資本在初次分配中的份額提高。另一方面,資本綁架了技術和數據等生產要素的產出,進一步推高了資本在分配中的份額。各要素理應按照自身貢獻參與分配,但現實中數據和技術等要素的貢獻被資本攫取,同時勞動者也沒有獲得足夠的技能提升和談判能力。
更嚴重的問題是,全社會數字化紅利向平臺集中。各行各業數字化紅利被少數平臺掌控,形成了“入駐企業為平臺打工”的格局。理想的情形是,推動數字技術融入制造業、服務業和農業中,促進企業在產業鏈和供應鏈上與其他企業構建更好的價值網絡。但現實的情形是,一旦平臺生態系統的參與者相對鎖定,掌控平臺的中心企業可能會從為整個生態系統創造價值轉變為(不成比例地)增加其捕獲的價值份額,即從為生態系統及其成員創造價值轉變為為自己捕獲大部分價值[28-29]。也就是說,平臺通過數字技術和專業化服務確實可以給全社會帶來收益,但這個收益在很大程度上被平臺通過傭金、廣告費以及自營產品等方式索取了。騰訊社會研究中心[30]的調查表明,大部分中小企業事實上并沒有感知到數字化轉型帶來的真正好處。IBM商業價值研究院[31]的一項調查表明,企業參與數字生態系統所帶來的收入增長(5.6%)要比由此產生的成本上升(7.5%)低1.9個百分點。這在現實生活中已經隨處可見,如用戶在網約車平臺上同時呼叫幾種車型時往往由高價車型接單,而不是距離最近、用時最短的車接單,這對于平臺是最優的(傭金最高),但對于車輛配置不是最優的,消費者福利也不是最大的。Rahman和Thelen[32]認為,應對21世紀的不平等,除了調整再分配的稅收和工資政策,更需要改變政治經濟的動力機制,以扼制平臺公司所代表的權力集中化趨勢。
因此,數據要素的全民生產與平臺壟斷之間的矛盾亟待解決。一方面,大眾前所未有地成為數據要素的重要生產者,為數字時代的全民共享創造了條件。數據成為新的生產要素參與經濟生產活動,是全產業鏈和供應鏈價值增值的重要貢獻力量。另一方面,數據高度集中在少數平臺,抑制了數據紅利的釋放和普惠。平臺通過掌控數據和算法向企業收取傭金和服務費,并通過價格歧視等方式榨取數字化紅利,導致全社會各行業進行數字化轉型的收益被“輸送”到少數平臺。即在數據要素產生的收益被平臺和資本方占有,沒有普惠到全體人民。因此,如何在社會主義制度下使大眾依靠數據致富,做到“人人貢獻數據,人人享受數據”,是一個亟須突破的課題。尤其是在大量用戶對數據歸屬和隱私保護關注度不高、對虛假信息和潛在風險識別能力較低的情形下,政府更應對平臺作出規制,任由平臺盤剝用戶是與共同富裕的大方向不符的。8110270E-8D15-4D48-A924-ADDE1180A012
(二)基于數字技能、要素和文化的公平分配機制尚未形成
從生產技能看,互聯網平等開放與地區群體間數字資源落差存在矛盾。數字技術是否會通過刺激富人和窮人的群體分化使得工資和收入的分布變得更為分散,取決于其是否可以憑借數字技術所帶來的技術進步實現技能提升[33]。然而,現實是矛盾的。一方面,互聯網為大眾提供了平等的入口。截至2021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0.1億人[34],數字生活成為大眾的重要生活方式。另一方面,數字經濟的發展具有較強的規模效應,地區間的數據資源分布不平衡。大部分服務于全國市場的平臺公司集中于北上廣深杭等少數城市,各個地區因平臺經濟發展程度不同而所獲收益不同,這拉大了地區間的差距。如網絡直播等從業者東北人居多,但頂流網紅從業地點大都在北上廣深以及杭州和成都等地。據統計,2020年大數據產業前十強城市除了成都之外,都是東部發達城市[35]。與此同時,盡管數字經濟促進了農村與城市的經濟聯系,但農業生產過程采用數字技術、農產品流通上行至城市這兩個關鍵環節仍存在諸多障礙。Couture等[36]研究發現,我國農村電商帶動了農村消費,卻沒有提高農民收入和農業生產活動,且沒有得出數字化推動農村經濟增長的結論。也就是說,農村農業數字化滯后于城市、工業和服務業的數字化進程,導致城鄉收入差距有擴大趨勢。更重要的是,個體數字技能存在差異,數字鴻溝已經從對網絡和數字設備的接觸鴻溝過渡到認知和使用鴻溝。相對而言,高技能勞動者傾向于利用數字技術提高人力資本和工作技能,低技能勞動者更傾向于使用數字設施來娛樂消遣。尹志超等[37]研究發現,數字鴻溝通過削弱社會網絡、抑制自雇傭創業和降低信貸可得性,對家庭收入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從宏觀經濟來看,數字技能不足的影響也非常大。蘭德公司[38]的一項研究表明,與數字技能可以滿足經濟發展需要的理想情況相比,2021—2028年數字技能差距將拖累我國GDP增速每年下降1.7個百分點。因此,如何提高個體數字技能、如何縮小地區和城鄉的數字資源差距,將是未來數字經濟推動共同富裕的重要矛盾點,值得高度重視。
從數據要素看,數據開放共享面臨來自大企業的阻力。盡管平臺間采用兼容系統并共享數據可以提高競爭效率,但Anderson和Peitz[39]研究發現,相對于大平臺而言,小平臺更愿意互通。Jones和Tonetti[40]認為,考慮到數據使用的非競爭性,開放使用會帶來巨大的社會收益,但擁有數據的企業可能因為擔心創造性毀滅而不愿意公開數據。Lin[41]研究發現,企業的反壟斷擔憂越多,越會減少披露與競爭相關的敏感信息,如企業的未來戰略、銷售、生產和產品市場的信息,以避免相關信息成為反壟斷監管機構推斷企業合謀或壟斷行為的依據。可見,對于數據開放共享問題,小企業愿意共享,但大企業不愿意。
從社會文化看,誘導沉迷和一夜暴富等沖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問題亟待解決。人們使用數字技術和數字場景致富的方式改變了收入分配格局,對就業結構和收入分配產生沖擊。由于我國社會主義轉型期和數字經濟快速發展期相疊加,導致一些人認知能力和道德水平跟不上數字經濟發展形勢。而且,經濟社會地位越低的人越傾向于將互聯網用于娛樂而非技能提升,這些人也更容易做一夜暴富美夢。同時,大量青少年沉迷于網絡游戲、直播、粉絲經濟等虛擬空間,不理性地把錢財打賞給網紅明星,萎靡不振、不求上進、不務正業,侵蝕了共同富裕的精神家園。
(三)企業創新趨向于流量化、形式化
理想的情形是,在經濟高質量發展中推進共同富裕,但數字經濟分配結構的失衡將影響創新和高質量發展,對共同富裕的內生動力產生負面沖擊。
部分數字經濟業態靠炒作流量來賺錢,消費人們的注意力。這種快速賺錢的現象,與21世紀依次出現的小煤礦、金融、房地產等行業的爆發式增長相似,虹吸了大量從事工業制造業的科研資源、人才、資本,不利于整個國家的創新發展。數字經濟在發展過程中出現的爭奪注意力和流量競爭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產品質量競爭,擠壓了傳統企業發展空間。如頂流網紅一夜可以賣出上百億元商品,相當于一家大型百貨公司一年的銷售額。
更深層次的風險是,企業的創新趨于形式化。線上產品或服務更重視包裝和營銷,以直播、抖音甚至虛假宣傳等方式吸引消費者,導致線下產品質量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即形式大于內容。從事線下產品質量創新的收益還不如線上包裝的收益高。王世強等[42]研究表明,寡頭壟斷格局可能導致產品價格高、質量低的雙重困境。且在“平臺+入駐企業”的發展模式下,企業把研發、定價、支付等環節部分讓渡給平臺,由平臺統一負責,企業在失去自身研發動力的同時也就失去了核心競爭力。一項調查表明,盡管89%的中小企業針對數字化轉型發展進行規劃,但僅有5%的企業采用大數據分析技術對生產制造環節提供決策支持[43]。長此以往,不利于專特精新企業的培育和成長,從而抑制“蛋糕”做大的可持續性。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2021—2035年,我國人均GDP將從1.2萬美元提高到2.3萬美元,躋身中等發達國家行列。實現共同富裕戰略,需要把人均GDP的提高切實地轉化為居民收入的提高,及時縮小收入差距,這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數字經濟的快速增長及其分配結構的優化。本文研究發現:首先,數字經濟要堅持市場化規則,著重處理好數據要素和新分配關系的分配問題,這是不同于傳統經濟的主要內容;其次,在初次、再次、三次分配過程中,數字經濟都可以改善收入分配,使不同人群、地區和城鄉的分配更加均衡;最后,數字經濟存在著數字紅利被平臺壟斷、公平分配機制未形成、創新形式化等長期制度性問題。
面向未來,應積極發揮數字經濟的優勢,防范和化解可能的風險,揚長避短,推動共同富裕穩健前行,基于此,筆者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其一,規范數字經濟分配關系。在制度上促進數字經濟與共同富裕的激勵相容,實現“數字經濟快速增長的同時分配結構更加優化”這個理想目標,縮小勞動、資本等各方在數字經濟領域初次分配的收入差距。要特別關注數字經濟微觀主體的利益分配,真正做到按要素貢獻分配,而不是資本主導的按流量分配,促使從業者有較高的收入和工作積極性,創業者有良好的創業商機和營商環境,消費者享受到物美價廉且道德上積極向上的數字產品。規范發展數字經濟,優化線上營商環境,增強線上市場資源配置的公平性。保護平臺與平臺之間、企業與平臺之間、企業與企業之間的競爭,合理界定數字產權,對濫用市場權力獲取壟斷利潤的行為進行打擊。8110270E-8D15-4D48-A924-ADDE1180A012
其二,加強對數字經濟領域高收入的規范和調節。優化線上市場的收入分配格局,從平臺向入駐企業、從資本向勞動、從經理人明星網紅等少數個人向廣大從業者適度傾斜。充分尊重數字平臺投資者利用市場機制和企業家精神先富起來的事實,并通過稅收等機制引導先富帶后富的社會氛圍,使數字平臺利益相關者共同富裕。規范網紅和明星通過帶貨直播等方式賺快錢的行為,加強對相關產品質量、價格、稅收等監管,嚴厲打擊其中的偷稅漏稅和虛假宣傳等現象。規范粉絲經濟,加強對青少年、老年人網上打賞和購物等行為潛在風險的宣傳教育。提高人們的數字素養和道德情操,嚴禁通過不健康產品和服務、造謠傳謠、買熱搜等方式博出位、當名人、賺快錢,鼓勵勤勞致富的良好風氣。打擊炒作商業模式的空殼和詐騙行為,積極引導向上的社會價值觀。
其三,著力擴大線上中等收入群體規模。鼓勵企業向員工提供數字技能培訓,并倡導大眾自覺學習、積極利用數字技術提升自身人力資本和勞動技能。數字經濟引發的職業轉換既是調整也是機遇,可借此擴大地區和城鄉間的橫向流動、行業間的縱向流動。加強對勞動力市場的規范,完善工資指導線制度,建立與網紅主播、網約車司機、外賣騎手的溝通機制和渠道。鼓勵新型就業,跳脫出“剝削”范式的空泛討論,推行一種自下而上的“平臺合作主義模式”,即促成平臺勞動者通過控制勞動條件來實現體面的勞動。調整現有社會保障制度,建立適應數字經濟發展的勞動者權益保護網。在數字經濟發展程度較高、基礎較好的地區,逐步探索平臺經濟就業群體的科學高效管理。
其四,促進城鄉和區域數字公共服務均等化。借力數字技術,將優質公共服務資源向相對落后地區延伸,加快推進數字鄉村和智慧城市建設,持續提升教育、醫療、衛生、環境保護等重點民生領域數字化水平。更加精準地做好民生需求分析,在更高水平上實現供需對接,在更廣范圍實現優質共享,如對互聯網平臺提供的服務產品能強化適老化設計。堅持科技倫理,打擊網絡不法行為。
其五,促進平臺與實體企業在創新研發方面的共同富裕。依托工業互聯網平臺,筑牢支撐中小企業數字化發展的基礎設施,助力中小企業平等共享數據資源,進一步營造有利于中小企業公平競爭和平等發展的市場環境,實現包容性增長。提高平臺公共數據和公共研發平臺對實體企業基礎創新的支撐作用。鼓勵企業利用平臺進行自主研發,并保護其知識產權。打造線上優質營商環境,提高創業收益。將非軟件企業從事軟件開發納入相應稅收優惠目錄,鼓勵制造業企業進行數字技術研發。將中小企業數字化改造升級納入專精特新中小企業培育體系。
其六,促進數據要素共同富裕。加快推進數據要素的市場化改革,建立數據要素的定價理論與算法,從而驅動企業內部的部門獨立核算、企業間的數據共享和交易,讓人們更加公平地依靠數據獲得報酬。對平臺提供信息服務的算法加強管理,對勞動者權益保障、消費者保護、科技產品向善等作出細化規定。有效保障每一個人的數字資產權利,并有機會能夠參與數字資本收益的分配。在短期還不能充分挖掘數據獲益的現實渠道的條件下,可在一些基礎制度上作出規范,如數據歸屬權、企業使用數據的限制、人們的數字技能和素養等,以限制資本的無序擴張,并對勞動者和消費者起到一定的保護作用,為今后業態成熟后進行清晰的收益分配做好基礎制度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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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徐雅雯)
[DOI]10.19654/j.cnki.cjwtyj.2022.04.003
[引用格式]劉誠.數字經濟與共同富裕:基于收入分配的理論分析[J].財經問題研究,2022,(4):25-35.
Digital Economy and Common Prosperity: Theoretical Analysis Based on Income Distribution
Liu Cheng
(National Academy of Economic Strateg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006, China)
Abstract:China's promotion of common prosperity coincides with entering the era of digital economy in terms of time and connotation of balanced sharing, soits realization path must rely on the digital economy. This paper analyzes how the development of digital economy promotes common prosper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come distribution. Firstly, the general analysis framework of income distribution of digital economy is constructed from three aspects: market mechanism, factor distribution system and new distribution relationship. It is believed that digital economy should adhere to the rules of market operation, and deal with the distribution of data elements and the new distribution relationship under the new format and new mode. The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imary, secondary and tertiary distribution, the paper analyzes the distribution of digital economic activities in detail, and finds that digital economy improves the distribution of income on the whole, and makes the distribution of different groups, regions and urban and rural areas more balanced. The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ong-term development, several institutional problems of digital economy are put forward, such as digital dividend is monopolized by a few platforms, fair distribution mechanism is not yet formed, and innovation is becoming more and more superficial. Finally, some policy suggestions are put forward.
Key words:digital economy; common prosperity; income distribution; general analytical framework
收稿日期:2022-01-04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生產網絡視角下服務業技術進步影響因素、機制及路徑優化研究”(72073139)
作者簡介:劉 誠(1985-),男,山東廣饒人,副研究員,博士,主要從事制度經濟學和產業經濟方面的研究。E-mail:liucheng1353@163.com]8110270E-8D15-4D48-A924-ADDE1180A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