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從未離開荒涼的村莊（組詩）

傳 說

所有人都會成為傳說，在或大或小的空間里

呈現一段時間，或長或短，或輕或重

一個孩子用放大鏡燒焦了一只螞蟻，記憶

在另一個夜晚譜寫挽歌

沒有人不被一段記憶煎熬，紙張之外

老人們用沒有終點的故事模糊真相

只是，傳說依然會誘惑一條河流

河流中的船只，一個潛入水底的男人

岸上的房屋始終矮小，樹木蔥郁

河流加速，岸上的事物瞬間無影無蹤

我需要一個近距離的傳說遇見我的先人

把溺水的人打撈上來

當河流干枯，我可以在淤泥里找到

一顆子彈，一個鏡片，一只魚鷹的骨架

有霧的早晨

我無法確定是哪個早晨的大霧

時間和數字并不是同一事物

我只是突然想到一場大霧和一個早晨

重疊在記憶中

街道兩旁的樹木早已掉光了葉子

在霧中，它們有相同的輪廓

遇到的人也有相同的輪廓

模糊的輪廓，有一種樸素的柔軟

在霧中，塵世完成了美學的距離

人們收回窺視的目光

瘋狂的汽車慢了下來

世界沉靜如混沌之初

而大霧終究要退去

社會學對美學的戰爭從來沒有懸念

只有陰郁的靈魂才配得上這有霧的早晨

只有這模糊的瞬間才能存放這陰郁的靈魂

麻雀從未離開荒涼的村莊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難過

—在冬日的黃昏，我突然想起

小時候每天放學時都會看到的炊煙

想起灰暗的屋子里跳躍的爐火

想起一些男人和女人

在塵土中相互打量

然后露出泥土一樣的笑容

想起鄉間的葬禮永遠有一種秩序

讓苦難獲得尊嚴

讓傲慢與仇恨安靜下來

想起月光下孩子們簡單的游戲

讓貧窮的村莊充滿治愈的笑聲

想起漫天大雪

在黑夜里蓋上了大地所有的傷口

個人史

我看見花開了，我看見花謝了

只是沒有看見花怎樣開怎樣落

我看見葉綠了，我看見葉黃了

只是沒看見葉怎樣綠怎樣黃

我看見燕子來了，我看見燕子走了

只是沒看見燕子怎樣在空中起落

我看見人來人往，每一個都是必須

我看見榮辱浮沉，每一次都有理由

日升日落，我只是看見自己的軌跡

忘記自己每一天的聲音

我愿意把黑暗留給黑夜，正如白天

我把自己交給喧囂的塵埃

歲末書

而我們必須學會妥協，時間面前

麻雀始終灰頭土臉，蝸牛始終緩慢

大地的紋理，一本書無法完成敘述

一代人無法完成注解

陽光均勻，但總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總有見不到陽光的生靈在黑暗中活著

活著，像苔蘚一樣用貼近泥土的語言

記錄生命不一樣的形狀

我看到夢中的河流，泥沙俱下的河流

在另一個時空里孕育出新的物種

而時間依然在打造懸崖，在凝固

讓人們停下來，看一看眼前的麻雀和蝸牛

故 園

在雨中，我聽他們說歷史

一口酒就是一個傳說

我不說話，只是坐在那里

聽翻轉的人事與窗外的雨聲

我讀過一點歷史

也了解百姓的修辭

只是，我不明白

—書頁與人心似乎總不合拍

正如此時，白酒里的往事

和啤酒就有不同的翻騰

我不敢確定，天下大事

是幾行刻在石頭上的文字

還是就在此處，在深秋的雨夜

在幾個普通人的餐桌上

在他們漫不經心的閑談中

小人物

你瞧，我們經歷的都是小事情

相對于家國與天下

它們都微不足道

比如糧食與蔬菜的價格起落

比如房子的位置與貸款

比如殺死青春的愛情

比如要和哪些朋友在周末聚一聚

比如是讀一本書還是看一部電影

和孩子聊學校的趣事

還是督促他準備即將到來的考試

爭吵與和解的過程

都如陽光中的塵埃

細小的光澤，環繞著每一個人

早餐，短暫的午后，失眠的夜晚

都那么瑣碎，又那么轟轟烈烈

就是這樣，我們都是小人物

心里的江山只能還給世界

可以深愛的只能是眼前的一點

辛泊平，生于七十年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北省詩歌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秦皇島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作品發表于《人民文學》《詩刊》《青年文學》等期刊。出版有詩歌評論集《讀一首詩，讓時光安靜》《與詩相遇》，隨筆集《怎樣看一部電影》等。有詩歌入選2020年度河北文學排行榜，曾獲《詩選刊》·中國年度詩歌評論獎、河北省文藝評論獎等。25F2E0B3-33AA-4427-9CA1-F9C2BA51D5F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