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庵遺址探訪小記

袁蕊

探訪雞足山寺庵遺址，用腳步去丈量雞足山的山山水水，用心靈去感受雞足山的點點滴滴，是我多年的心愿，卻一直都沒有提上日程。今年春天，機緣巧合，探訪寺院遺址之愿終于得以實現。正月二十二這天，我背上背包，背包里還有兩本書（《雞足山志》和《徐霞客游記》），四人相約同行，開始了寺院遺址探訪之路，第一站便從水月庵開始。

春天，正月本該是春暖花開的時節，雞足山前幾日也確實是春暖花開，大地復蘇，古茶盛開，用《徐霞客游記》開篇語來說，就是“人意山光，俱有喜態”。然而這天，又有一波倒春寒來襲，氣溫驟降，雞足山再次迎來春天的瑞雪，在這個含有9個2（2022年2月22日、正月二十二，星期二）的特殊日子里，滿山的白雪仿佛在成就眾人“與君共白首，不負光陰不負卿”的愿望。

水月庵位于雞足山的半山腰，從凌晨開始就一直是雨夾雪的氣候，山上很冷，卻依然無法阻擋我們尋訪水月庵遺跡的步伐。跟隨徐霞客的足跡，我們選擇了從寂光寺往西面行進。現在正在恢復重建的寂光寺住持演誠師父比較熟悉附近的情況，所以就邀約他當向導，我們一行5人通過寂光寺，穿進了寺院背后的密林中。剛開始，路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走，兩邊是大片的竹林，一條還算寬的道路從竹林中間穿過，也許是以前的馬道，竹林過后，各式各樣的古樹映入眼簾，路也開始彎彎曲曲。這里的植被與下段不同，下段大多是松樹，以云南松為代表的，而自祝圣寺以上一帶，樹林較密，大多為古樹和雜木。383年前，徐霞客徜徉于雞足山的山水間，穿梭在寂光寺背后密林一帶的時候曾寫下了這樣一句話大概的意思是：穿樹林繞石階，都是在深深的翠綠中走，這里沒有高大的松樹，只有繽紛的雜木，而道路重疊在其中，又是一種景致。

頭頂被密林遮蔽，我們看不到天，天上的光線也進不來，大有奇樹與山峰爭高的景象。因為氣候潮濕，長期見不到光的緣故，古樹繁盛的樹枝上掛滿了青苔綠如絲如縷的“龍髯”，山風吹來，飄飄輕舞，多情柔曼，如瀑如幄，一根根古藤虬曲如蟒纏繞著五六個人才能圍抱的樹干，濕漉漉的落葉鋪滿地面，將人跡罕至的小路覆蓋得嚴嚴實實。此刻耳目俱靜，萬籟無聲，窸窸窣窣踩著枯枝敗葉的腳步聲是寂靜中唯一的音符，忽然有了進入另外一個世界的幻覺。歲月靜好，這里的美景仿佛將人鎖定在時光隧道里，久久回不過神來。

我們在探索的路上，還不忘一路回憶徐霞客記載的片段，時不時欣賞下兩邊的風景，路邊多古木枯枝，有些枯枝經過長年累月雨水的腐蝕，已經化成了各式各樣的形狀，有的像人形，有的像動物，有的像佛頭，更有甚者，像樹又像石頭，一直不了解當年徐霞客為何把雞足山扁樹看成是石頭，如今扁樹已經不在，但如果我們不細看，有時也分不清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到底是木頭還是石頭，就如我們的人生，有時亦真亦幻，有時似是而非。

眼前，在不遠密林中隱約透出絲絲紅艷，那是雞足山的古茶花，紅綠相襯，景色悠絕，密林中的探尋之路變得更有味起來。有人說，雞足山沒有春夏秋冬四季，只有旱季和雨季，在這一刻特別有體會，那邊雨夾雪仿佛還在冬季，這邊卻古茶報春來，讓我們在寒冷中感受到春的氣息。越往深處，路就越難走，有許多路面荊棘叢生，根本看不出路的痕跡，一會往上翻，一會就向下鉆，一直在探路的過程中，根本分不清往哪個方向，有些地方大樹倒在路中間，直接擋住了去路，我們只能扶著樹干騎上去再翻下來，因下雨的緣故，樹干也比較滑，極其危險。因為沒有前人的足跡，林子比較密，路又滑，演誠師父擔心荊棘會劃傷我們，又怕路滑不好走，一直在前面探路，看看往哪個方向最好走，衣服已被雨水浸濕，路邊的樹枝也比較調皮，悄悄摘掉師父的僧帽，師父居然沒發現。我們緊跟其后，這會兒就顧不上看風景了，只要一走神就跟不上同伴了。走在前面的同伴也時不時地放慢腳步等后面的人，如果沒有向導，我想我們可能會迷失在樹林中。經過一段不長的路程，前面出現一大塊平坦的地方，其間許多大樹林立，我們暈頭轉向在密林中轉了半天，終于到了水月庵的遺址。

佛經上說：觀音菩薩有33個不同形象的法身，化作觀水中月影狀的稱水月觀音。水月庵，顧名思義是供奉觀音大士的。站在水月庵遺址上，我們找尋著殘磚片瓦，探討著它的風雨歷程，腦中回放著明代此庵的樣子。門前一灣半月形池子，清澈的池水里印著一彎弦月，弦月是池亦是月，一年四季，歲月更替，弦月常相伴，從不缺席，想想意境就很靜美，這么靜美的地方曾經在雞足山存在過，是眾生心心向往之地。

那么，歷史上的水月庵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古人親眼見到并記錄的最有說服力，我們現場翻開《雞足山志》和《徐霞客游記》來了解一下?！峨u足山志》記載：水月庵，在寂光寺右面，前面有半月池，也叫偃月池。庵內建有清涼閣、云雀塢，閣中供奉觀音大士。萬歷年間，高僧用周（儒全，又稱水月）在這里習禪，他的徒弟廣月在原來基礎上加以擴大。據記載，徐霞客、馮時可、王士性等都到過水月庵并有文字記錄。徐霞客在雞足山的游記中記錄了多次在水月庵附近游覽，有4次提到水月庵，崇禎十一年（1638年）時值寒冷的冬季，他記載：“過寂光寺，又稍稍往西走半里，是水月、積行二庵，都是用周（儒全）和尚所遺留下來的，也很幽靜整齊。”徐霞客說從寂光寺到水月庵才有半里（大約兩百多米）路程，我感覺我們走了一里（大約500米）左右的路程，大概是因為繞路的緣故吧。明代憲副、蘇州人馮時可多次游覽雞足山，兩次寫了《雞足山游記》，記載了兩次不同的感覺。第一次是在農歷的六月，他說：“從寂光寺出來，奇樹與山峰一樣高，互相縱橫交錯，天上的光線都透不進來，一路山丹石、竹子花、槐葉花等爭相開放，在微風的吹拂下，阿娜多姿，香氣撲鼻。從寂光寺大概走半里的路程就是水月庵，門前有偃月池，庵內建有清涼閣，供奉觀音大士，這里山路開闊清秀，右面是了幻亭，也有一個小池，泉水叮咚聲隱隱傳來……”第二次是在農歷九月，正值秋高氣爽時節，他從山頂往下走時，出風瑟瑟，生寒逼人，在華首門亭中休息，彩云忽現頭頂，紅白黃綠相間，如披上了天上最好的綢緞。到水月庵，彩云開始消失，登上三一樓，“落照弄晴，天光如玉，遠近云山，幻出奇變?！庇晏?、晴天，夏天、秋天，不同時節有不同的景色。此行，我們在春天探訪水月庵，沒有鮮花爭相開放的熱鬧場面，卻有古茶獨秀的清幽冷艷，沒有如錦彩云和天晴后的云霧繚繞，卻見雨中飄雪、恍然遺世的壯美，雞足山的四季，風光各異，各有千秋。

想當年，雞足山達到36寺、72庵的鼎盛時期，水月庵這塊清幽之地也應該是多少人向往的地方，在這片曾經經歷劫難的地方，我們認真找尋著歷史的蹤跡。遺址前與其他寺院一樣，也是一片竹林覆蓋著，微風吹來的沙沙聲仿佛在向人們講述著水月庵的風雨歷程。遺址的地基比路面要高50公分左右，大約有五六百平方米，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賓川縣人民政府立的一塊寺庵遺址界樁，上寫“水月庵”三個大字。時間久遠，偃月池的形狀已沒有蹤跡，整塊地方已長出了許許多多高大的樹，樹下滿是灌木叢、雜草、枯枝落葉，我想，如果在夏秋雨季來這里，也許滿地都是各種叫不出名各式各樣的野花，紅的、黃的、紫的、粉的、藍的，把這塊地方裝點得好似撒滿碎花的錦緞，一定美極了?；钪臉涓缮祥L滿了綠綠的青苔和各類寄生藤植，一些折斷的樹干橫七豎八躺在地上，從幾截大約1米高的石墻上可以看出歷史上水月庵大體的輪廓，從地面的平整度和石墻的位置我們可以判斷出清涼閣、云雀塢和偃月池的樣貌。為了掌握水月庵更多的信息，我們在雜草叢中找尋著經歷過歲月摧殘的滿地的歷史痕跡，想從磚瓦的花紋、構造及大小來判斷寺院的建筑風格和規模，也試圖從草叢中發現有文字記載的碑或磚塊。一些零散的殘磚斷瓦隨處散落在遺址上，板瓦、筒瓦、磚塊，大小都有，破壞程度不一，都為青色，基本上都長滿了厚厚的青苔，滿滿的歲月痕跡。從賓川悠久的磚瓦燒制歷史和古代搬運成本來看，這些應該是賓川本地的產品，想來水月庵也應該是青瓦白墻的建筑風格，與山上大多數寺庵建筑模式無異。只是有兩塊突兀的紅瓦片躺在其中，看著比青瓦要新許多，據我們分析，這兩塊或許是現代恢復其他寺院的過程中掉落在這里的?；蛟S是先前已有人來到此地做過研究，又或許是被埋在了山中哪里云深不知處，翻遍所有的角落，也沒找到更有價值的東西，只在遺址邊緣找到半塊有花紋的古磚，花紋簡約，線條優美，紋路清晰，是一塊地地道道的明代古磚，對研究水月庵的歷史具有重要的價值。因縣上有在博物館單獨設立雞足山歷史磚瓦展示廳的計劃，我們便挑出相對完整的三塊磚瓦加上那半塊有花紋的古磚，開始了當天的返程。我們沒走回頭路，從水月庵一直往西，比起來時的路，這邊要寬敞平坦很多，大約走了5分鐘的路程，就到達下山的游道，我們一路談著當天的收獲，一起構思著下一個遺址的探訪計劃，水月庵的探訪之路就此結束。

探訪遺址的過程收獲頗多，感受極深，也有遺憾，在遺址上回顧寺庵的前世今生，遙望幾百年前的歷史影像，傾聽動人的故事傳說，找尋著年代久遠的歷史印痕，山中還有許許多多遺址、遺跡需要我們去探究，追尋古人的履痕，翻開塵封的歷史，是一段艱辛而又漫長的歷程。

編輯手記：

旅行讓我們擁有踏遍千山的腳步，看盡萬象的眼睛，有著對人類生態的整體了解，因此也保留了足夠的視野、體察和共情?！秾ぴL段家登》記錄著作者眼里的視角，如緩慢的鏡頭，像話家常般的親切方式對村子的景物、事物和人物進行描摹。作者的尋訪，在一個個實實在在的場景中，表達著對歷史民俗文化的感悟以及對農民生活的觀察思考。一個在常人眼里再平凡不過的白族村子，也蘊含著有關歷史文化、生命和環境交融的豐富圖景。女性作者的旅行可以優雅浪漫也充滿著神秘歷險，接下來的三篇游記散文均為女性旅者的作品，她們從事著不同的職業，以各自不同的視角丈量著大理的山水和風物?！赌呵锴嗳A行》在這段詩意的旅行中品茶游江，將巍山青華的魅力生動展現。《上陽溪溯溪游記》和《水月庵遺址探訪小記》的兩位作者從歷史的角度探尋于山野之中，將史趣和野趣的結合，溯溪前行、登山徒步，感受著旅行中酣暢純粹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