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你只能獨自經歷

維可敬

我的一位朋友，不久前被公司裁了。他已經年近40歲，身體多病，手頭也沒什么積蓄，一時間內憂外患。一天，他跟我說，他恐怕是得抑郁癥了。我勸他趕緊去就醫，他又說，怕醫生真的診斷他是得了抑郁癥……

一時之間，我竟不知說什么好，說什么都顯得敷衍。痛苦是自己的，發生在誰身上便是誰的，說理解，說感同身受，其實都隔著一層。

翻看作家黃佟佟新出版的小說《頭等艙》，她在后記中寫道：“有人說，我看你這部小說明明就是一個長得不怎么好看的女孩撞上‘風口’而發財的故事嘛。如果說你只看到這一層的話，恭喜你，你是一個不怎么悲觀且容易快樂的人。因為我寫的是一個特別悲愴的故事。4個昔年最漂亮且最有才華的女大學生，在20多年之后，盡管她們那么努力，但生活的傷痕還是一一留在了她們心里。”

可見，同一個故事，同一種際遇，每個人的感受其實大相徑庭，有時說理解，甚至都顯得牽強。

一位女友夜里打電話給我，我以為出了什么大事，結果她說她周末要做個眼科手術來矯正近視，已經緊張得好幾天睡不著覺了。我的第一反應是，她太夸張了，因為她要做的眼科手術在技術上已經很成熟了，何況矯正視力本就是好事。然而我想了想，跟她說：“也是，說明你的人生到現在為止，還沒有遇到過什么太大的事情，你的緊張兮兮倒是好事。”她想了想，說：“是啊！”我說：“那就一直這樣緊張下去吧！”

那些平靜的人，都是見過風浪，經過磨煉錘打，經歷過人生至暗時刻的人。因為經歷過了，再來一次，再來兩次，甚至反復再來，也不過爾爾，所以他們越來越平靜。而且他們知道緊張沒有用，懼怕也沒有用，該來的還是會來。

如果一個人到了中年，遇到一點小事還緊張兮兮的，說明她幸運。

想想我20歲時，曾經在晚上10點時，站在陌生城市的站臺上滿心凄惶。其實什么都沒發生，我只是覺得在這樣一座陌生的城市里，自己孤身一人，這場景有些“悲涼”。那時候的我當然不知道，此后我要經歷的“悲涼”的事還有很多，而且都比這嚴重得多。現在回頭再看，當日站臺上的那個年輕姑娘根本不“悲涼”，不過是年輕人的多愁善感罷了。

詭譎的是，當這個姑娘未來真的遇到事的時候，她心底卻再沒感到過悲涼，反倒是越戰越勇，于痛苦之中成長起來了。而這些，一個20歲的人是無法懂得的，那時，她的痛苦還在月亮上。

你的經歷是旁人無法代勞的，若有人從旁攙扶一下已是幸運，不能要求他人感同身受。我們常常怨責別人為什么不懂我們的苦痛，怪這個世界為什么要帶給我們如此多的麻煩，我們甚至覺得自己被針對了。但倘若你花些精力去問一下旁人，誰又不是如此呢？每個人都活得如此辛苦。

我愿一個人永遠有20歲時的“脆弱”，認為站在深秋的站臺上等夜車便是極悲愴的事。但我知道，這愿望幾乎不可能實現，他必然會在此后的人生中經歷真正令人悲愴的事。我只能希望，他在苦難中生出堅韌之心，不抱怨，不自棄。

我想，能做到這樣，人生便是還不錯了。

選自《時代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