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河與樹

夕陽把最后的余暉潑灑到人間時，隆務河一改白天的波濤洶涌，逐漸趨于平靜優雅，此時，這條河仿佛披上了一件蟬翼般的霓裳，格外美麗。天色越來越暗，在水一方是最適合放松心情的地方，夕陽無限好，這樣的時刻也是一天中最有情調的時刻。不用抬頭看前面的路延伸到何方，不用擔心幾點回家，不用考慮明天的一切，就這樣在夜晚來臨的時光里信馬由韁。此時，沒有刺眼的日光，不必擔心太陽會把我的皮膚曬黑，慢慢地走，細細地品，偶爾也抬頭看看那一彎躲在樹影后的月牙，不知今晚它又承接了誰的思念，或者誰又把愿望寄托給了它。

晚霞伴隨著黃昏的赤金余暉，把個夕陽下的度母廣場映照得光芒四射。廣場自興建以來就吸引眾多信徒前來朝拜，平日里也是俯首膜拜者眾多，他們手持佛珠，口中念念有詞，于夕陽下轉經唱頌，為肅穆的佛教圣地增添了別樣的安詳寧靜，面對這樣一種神秘的力量，使人不得不肅然起敬。一個人做一件事尚且不容易做好、做到極致，更不要說一輩子平心靜氣努力做好一件事。論禪修行如此，行路生活亦如此。

流年光影，季節往復，金色谷地梵音繚繞，谷地上空充滿著一種不可言喻的力量，這種力量所滲透出的對民族信仰、對人類和自然的尊重以及眾生對人生的信仰，無不使人心生敬畏。隆務河就這樣癡癡地守護在這片土地上，終年不離不棄，河水的癡情像極了一位母親無所求的偉岸和博大胸襟。在隆務這片土地上，走馬觀花也罷，細細品味也罷，我的思緒總是無法離開這里的山水河田、一草一木。這條河的寬廣恢弘和博大精深，足以使我日夜兼程，奔赴未知。

一步一景，光陰含情。沿河行走，腳下的路有些崎嶇，還好，野花芬芳，樹木蔥蘢，安靜美麗，草叢中、河岸邊，不時有野雞竄飛，倒也別有一番風趣。眼前奔流的河水，遠處隱約的城鎮樓宇，日漸入佳境的一方水土，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幾多鶯飛草長，幾多落葉飄黃，幾多霜重聲寒，在我的腳下去去來來，掀開抑或覆蓋隆務所有的枯榮盛衰。時光如梭，日子流水一樣去了又來，來了又去，來不及看清田野、山村，來不及顧及身邊每一朵野花野草的歡樂和眼淚，有時轉眼之間，一切緣份、一切遇見都會在你猝不及防時墜入黑暗，并迅速把你拉回固定的程序，如同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蹉跎歲月。

晚風中，草兒低語，花兒呢喃，鳥兒啁啾，大自然聲色俱全，艷麗無比，恰好迎合了我的某種預言：一切沉香如屑，一切堆積如山，一切盡力為善，一切便會向上。河水承載落花，歲月承載擁有，昨日之事不可留，我想要的遠方，仍然在跋涉……

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覺又至老街，這里依然是尋常人家、煙火濃郁，阡陌深巷、時光悠遠。無論歲月如何流轉，我們總是那么容易深陷懷念而無法自拔，于老街，我倒像極了一位久違的戀人，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不斷回眸、無盡思戀。老街依偎在隆務河溫暖的臂彎里，舒適恬靜，在河水脈脈流淌的深情里綻放來自遠古的魅力。曾幾時許，悠然回蕩的河水道出了多少人家的悲歡離合。曾幾時許，河岸犀利狂羈的勁風吹拂了多少人家的喜怒哀樂。我也曾遠離隆務，收獲身在異鄉的喜悅，也曾暢游他鄉，感悟生命蓬勃的力量。然而，縷縷愁緒時常縈繞心頭，驀然回首，其實一份沉淀已久的鄉愁早就自胸中冉冉升起，并不斷迸發。無論滄海桑田，無論天涯海角，相比漫長或短暫的人生，眼前這條河已深深鐫刻在我的生命里，隆務這一方土地的靈氣也全然在滾滾流淌的河水間光芒四射。

這實在是一條美不勝收的河流。

熱貢橋橫跨隆務河，也是每晚散步的必經之路。此橋飛架隆務鎮東西，大大縮短了原本迂回婉轉的隆務老街與市中心的距離，已成為隆務鎮一處標志性的建筑。佇立橋頭極目遠眺，遠處的街燈次第亮起，路燈下，我的身影越來越長，長到能延伸到生命的另一個出口，長到似乎都能觸及到我的遠方。河有河的生命軌跡，夜有夜的靜謐和溫柔，我有我的快樂與悲傷。

我想，每個人的心里可能都有棵偉岸的樹支撐著，這棵樹就那樣綠意盎然地呵護我們生命的天空，不離不棄。綠意蔥蘢的淺夏，望著天際高遠的藍天白云，依著淺夏陣陣花香，把一路時光輕描淡寫，于是，花開半夏，綠樹成蔭，云卷云舒，所有美好盡數記錄在了心底。

看到樹，仿佛就看到了樹木高大威猛的姿態和偉岸無比的世界，看到眼前滿山遍野的樹一棵一棵屹立在熱貢這片熱氣騰騰的土地上，突然感覺自己的腳步變得輕盈，有一種拔地飛揚的感覺。林間幽徑，山野紫陌，在每一棵樹的枝頭綠了歲月，黃了季節，豐收了喜悅，就這樣，年年載載，世世代代。于山水間，時光不老，綠水不老，情懷亦不老。世間樹有千萬種，樹如人生，人生如樹，哪怕僅剩殘枝枯葉，但依舊要挺拔、倔強地迎風伸展，努力向上。很多時候，我們在忙忙碌碌的塵世間都會不經意間露出卑微的姿勢，用一雙哭泣的眼癡對世界。終是不解為何會在挫折面前一副軟弱的表情。綠樹安靜參天，我也慢慢清點歲月的林林總總。然后在寂靜處把這些林林總總栽植，并為它施肥澆水……

這個春天停留過的時間仿佛是一條長長的線，線上布滿了各種不同的生命體驗。這個春天，我也時常飽含熱淚，花兒們在屬于它們最美好的季節里，盡情綻放，綠水長流，青山依舊，大地上的人們，用心熱愛著自己的生活。

張曉風說：至于所有的花，已交給蝴蝶去數。所有的蕊，交給蜜蜂去編冊。所有的樹，交給風去縱寵。而風，交給檐前的老風鈴去一一記憶一一垂詢。

【作者簡介】王玉蘭，青海西寧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黃南州作協副主席。出版散文集《時光里的碎語》。186CD0ED-BB82-4F0F-B026-11B14CE5D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