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沉浮宦海，文以載道

天舒

韓愈，“文起八代之衰”，一輩子宦海沉浮，因言興，因言廢。

56歲之年，被李紳彈劾，這場斗爭雙方皆敗，韓愈最后一次被降級為兵部侍郎。兩年后，韓愈深感體力不支，請病告老還鄉。4個月后，韓愈病逝。

“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這是260年后，蘇軾對他的贊譽。

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

其慮患也深

768年，韓愈出生，兩個月后，母親去世，不到三歲，父親也過世了。一個三歲的小孩，大概還不懂得孤兒意味著什么。父母雙亡后，大哥韓會擔當其監護人，他比韓愈大30歲，他讓妻子照養幼弟，自己則下班后教他讀書識字。

韓愈九歲時，大哥韓會在大清洗中受到牽連，被貶至廣東，而韓愈和侄子韓老成（十二郎），則跟著兄嫂千里搬家。三年后，大哥病逝，嫂子鄭氏雇輛馬車拉著丈夫遺體，帶上兒子和韓愈回到河南老家。

安史之亂后，唐王朝政局搖搖欲墜，不光周邊的吐蕃、回紇挑釁，連境內州縣都有人起義。河南亂得沒法待了，鄭氏帶著兩個小孩顛沛流離，一路跑到安徽宣城才落下腳。她四處打短工，養活著韓家后人。

長嫂如母。鄭氏用女性獨有的溫暖養護著韓愈，生活清苦卻不失堅毅品行，而韓愈自小心性堅強，讀書干活用盡十二分力氣。

屢次落第，28歲走入仕途

786年，韓愈剛18歲，他孤身來到長安。韓愈邁出了人生的第一步，也拉開了自己宦海沉浮的序幕。以韓愈的家庭狀況，科考是他唯一的出路。

792年，韓愈第四次走進考場，這次考中進士。貞元十二年（796年）七月，韓愈因受宣武節度使董晉推薦，得試任秘書省校書郎，并出任宣武節度使觀察推官。

韓愈在任觀察推官三年間，開始醞釀散文革新的主張，這個時候他寫下名篇《馬說》：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801年，35歲的韓愈則被分配做國子監四門博士，這是一個“從七品”的學官，職位不高，但是他在文壇上早已有了名望，他所倡導的“古文運動”也已經開展，寫出先鋒新潮思想的《師說》：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后，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這篇文章是針對門第觀念影響下“恥學于師”的壞風氣寫的。

貞元十九年（803年），韓愈晉升為監察御史。當時關中地區大旱，韓愈在查訪后發現，災民流離失所，四處乞討，關中餓殍遍地。而當時負責京城行政的京兆尹李實卻封鎖消息，謊報稱關中糧食豐收，百姓安居樂業。

韓愈在憤怒之下上《御史臺上論天旱人饑狀》疏，反遭李實等讒害，于同年十二月被貶為連州陽山縣令。

805年，唐憲宗上位，韓愈才被召回長安。

而此后8年間，韓愈就像坐了電梯般升降頻繁，幾乎每年都要換崗位。

諫迎佛骨，宦海沉浮

819年，是法門寺佛骨開放年。

唐憲宗劃撥巨額專項經費，準備將佛骨迎到長安。

韓愈借這個機會上報告：皇帝信佛可以，但是你請這個舍利子，花了那么多經費，請回宮廷來供養，國家的財政花得太多！

皇帝召開早會，韓愈則遞交了《諫迎佛骨表》——原文極其辛辣，大概分為4段：漢明帝、梁武帝迷佛，他們最后短命或者是慘死;使得老百姓解衣散錢，老少奔波，棄其生計;佛是夷狄，不知君臣之義，不知父子之情;建議皇帝把舍利投諸水火，永絕根本……

憲宗覽奏后大怒，要用極刑處死韓愈，裴度、崔群等人極力勸諫，憲宗卻仍憤怒。一時人心震驚嘆惜，乃至皇親國戚們也認為對韓愈加罪太重，為其說情，憲宗便將他貶為潮州刺史。

正月十四那天，長安城里張燈結彩，百姓爭相慶祝佛骨巡回展，而51歲的韓愈則卷著鋪蓋走出長安……

翻越秦嶺時大雪紛飛，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只有侄孫韓湘趕來送行——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貶潮陽路八千。

欲為圣明除弊事，

肯將衰朽惜殘年！

云橫秦嶺家何在？

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

好收吾骨瘴江邊。

這首詩，他是當遺書寫的。

被貶潮州，卻惠及一方;

片言折獄，勇奪三軍

當時潮州還是蠻荒烏瘴之地，鱷魚滿地，民風未化，初來乍到，韓愈郁郁寡歡。在這里他碰到了改變他對于佛教看法的大顛禪師。

韓愈在《與孟尚書書》說：“潮州時，有一老僧號大顛，頗聰明，識道理，遠地無可與語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數日。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與之語，雖不盡解，要自胸中無滯礙，以為難得，因與來往。”

韓愈和大顛禪師的這段交情，影響至深。黃庭堅說：“韓愈自從見過大顛以后，他的文章出情入理，而排佛之論亦不見了。”

與此同時，韓愈也從被貶潮州的落寞心境中走出來，積極地為當地百姓做事。據記載，在潮州的7個多月內，他主要做四件事：殺鱷魚;興修水利，推廣北方先進的耕作技術;贖放奴婢，下令奴婢可用工錢抵債，錢債相抵就給人自由，不抵者可用錢贖，以后不得蓄奴;興辦教育，請先生，建學校，在潮州期間，他幾乎將其所有的俸祿全部投入辦學。

821年，唐穆宗繼位，韓愈回到京城當兵部侍郎，剛上任不久，他就突遇一場兵變。韓愈被派去和王庭湊談判，很多人預感他會死在那里。

韓愈進入軍營后，王庭湊的部下露出一身橫肉，在他面前揮刀耍劍。他們想嚇唬這個文人，但韓愈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王庭湊對韓愈說：“之所以這么放肆無禮，都是這些將士干的，而不是我的本意。”韓愈嚴厲地說：“皇上認為你有將帥的才能，所以任命你為節度使，卻想不到你竟指揮不動這些士卒！”

有一士卒手執兵器上前幾步說：“先太師（指王武俊）為國家擊退朱滔，他的血衣仍在這里。我們有什么地方辜負了朝廷，以致被作為叛賊征討！”韓愈說：“你們還能記得先太師就好，他開始時叛亂，后來歸順朝廷，加官進爵，因此，由叛逆轉變而為福貴，難道還遠嗎？從安祿山、史思明到吳元濟、李師道，割據叛亂，他們的子孫至今還有存活做官的人沒有？”

韓愈不卑不亢的一番長談，使王庭湊心悅誠服，而一場叛亂就這么消弭了。

長慶四年（824年）八月，韓愈因病告假。同年十月，韓愈在長安靖安里的家中逝世，終年五十七歲，并獲贈禮部尚書，謚號“文”。

（摘自《文史博覽》202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