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女碩士怪病之痛：人間至味是“媽媽莜面”

秋水

從紫癜病人到北大研究生，山西女孩趙涵在7年時間里一路狂奔，只因身邊有一個人，她的名字，叫媽媽。以下是趙涵的自述……

少女怪病之痛：“能吃的全戒了！”

我叫趙涵，山西省大同市人，現年23歲，是北京大學的一名在讀學生，父母都是鄉村教師。2015年，姐姐考上研究生，我也考進了縣重點高中。眼看離夢想又近了一步，哪里想到，病魔悄然來襲。

高一寒假，我頻發腹痛，左腳掌心長了很多紅色小點。去市醫院一查，被確診為“混合型過敏性紫癜”。醫生說，這病和免疫系統功能紊亂有關，若不及時治療，下一步很可能危及腎臟甚至生命，后果堪憂。醫生給出的建議是嚴格服藥，臥床休息，最大限度地避免身體活動，并停食一切可能致敏的食材。這意味著，我得休學！

回家后，除了一大包藥，媽媽還揣了一張長長的紙條，上面列滿忌口：肉蛋奶魚蝦，各種蔬果，米面糧油，調味料，幾乎囊括了日常所有食材。“能吃的全戒了，那我吃啥呀？”我沮喪地問。“你以后暫時只能吃莜面和清水煮的土豆白菜了。”媽媽說，“這病不是絕癥，只是一時找不到過敏原，所以必須長期嚴格忌口，等病情好轉再慢慢往回添。”

我不想誤課，更不想休學！可是如果回校上課，就得面臨最棘手的問題——吃飯！因為忌口，食堂的飯沒法吃了，起初爸爸提議，先讓我回學校試幾天，如果能堅持上課，就讓媽媽請長假專程給我送飯。

然而媽媽說，她帶的是即將轉為畢業班的學生，她教數學兼班主任，六十多個娃同樣不能耽擱。“再說請假要扣工資，錢也很重要好不好？”這句話戳中要害，我家剛買了房，還在還房貸。

媽媽問我：“帶病上課，你能堅持嗎？”我點了點頭。最終，我們達成決議：病要治，學也得上！

學校離我們家有十多公里，全封閉管理。媽媽和學校打了招呼，每天打車送我上學，早上在家吃過飯，我把中午的干糧帶上，晚上下了自習，她再打車把我接回去。試了一段時間，發現弊端甚多。

老爸在縣城最西端一個中學當校長，一走就是一周。照顧我的擔子都落在媽媽身上。而她單位離家也有三十多里地，家、單位、我的學校，三個點構成了一個巨三角。媽媽每天早上把我送走，再坐公交上班，下了班抓緊做飯，然后接我，不僅母女倆都疲于奔命，車費也是不小的開支。后來，媽媽找學校安排了一間宿舍，允許她晚上留宿，可以去樓管阿姨宿舍熱飯。這樣一來，我免去了奔波之累，且每天都能吃到熱乎的三餐。媽媽說，她送飯路上全程都有公交，我便沒多想。

那時候，我的關注點全在自己身上：不能著涼，要裹著厚棉衣;不能活動，每天除了上廁所，只能乖乖待在座位上，把雙腳抬高搭在媽媽特制的墊子上;不能熬夜，不能勞累，除了藥片大把吞，不能吃任何自己喜歡的美食，還得三天兩頭去醫院……

緊張的功課，跟禁錮的人生捆在一起。我肉眼可見地瘦了下去。身體不爭氣，成績也跟著嚴重下滑。尤其是數學，題目越來越難，不會的越來越多。

這天，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我一起床就扎進房間玩電腦。當媽媽再次催我吃飯時，我拒絕了。“你看你都瘦成啥樣了，必須吃！”媽媽把我叫到餐桌前。看著那碗灰撲撲黏糊糊的莜面，我一陣陣反胃。“天天吃這東西我都快吐了，連餓一頓的權利都沒有嗎？我討厭這種生活，我討厭這一切，這樣活著有什么意思，我就不吃，餓死活該！”說完，我披上衣服沖出家門。

媽媽送餐之旅：走完69公里，還有2萬步

不知在小區花壇邊坐了多久，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是爸爸！他拎著個塑料袋站在我身后問：“咋樣，自我調適得如何了？”“不咋地！”我氣呼呼地說。“你媽讓我幫她去修鞋，一塊去唄？”說著，老爸揚揚手中的袋子。

我們來到一處釘鞋攤位。修鞋的大爺拿起鞋子說：“都磨成這樣了還修？買新的去吧！”說著便把鞋丟了回來。

我一瞅，這鞋底磨損嚴重，腳掌和腳后跟的橡膠紋路幾乎磨平，裂開了細長的口子。可憐的鞋，它經歷了什么？從爸爸口中，我才得知：媽媽每天早晨等我吃完飯，便乘公交趕回家，把我倆一天的飯做好打包，再坐公交送過來。等我吃完午飯，她又要乘車回縣城，再倒車去上班。為了我，她把課全調到下午，上完四節課，常常顧不得抿口水就背上學生的作業本去趕回城的公交。

這趟車只能把她送至縣城西郊，離我們學校還有十幾里路。而這時已是晚上七點，公交都停了，媽媽舍不得打車，剩下的路全靠步行。到了學校后，還得去宿管阿姨那里熱飯。每天她都精準地計算好時間，生怕影響到工作和我的用餐。為了趕公交，她全是一路小跑。有一次，眼見公交車啟動，媽媽撒腿便追，結果摔傷了腿。她只擔心我會挨餓……

爸爸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轉述著，我兩眼泛起了淚花。原來這就是媽媽說的“全程公交”！

那天，爸爸帶我去給媽媽買了雙新運動鞋。當我流淚向媽媽道歉時，她卻說：“丫頭，媽媽嘗過了，這面確實難吃，以后媽和你一塊吃！”從此，媽媽堅持和我吃一樣的飯。再后來，爸爸也加入進來。我再也沒有因吃飯鬧過情緒。一段時間下來，媽媽練就了一雙飛毛腿，步行四十多分鐘能走回學校，保證趕在我下晚自習之前準時把飯端上桌。

為了讓我多吃點，她端起碗，使出渾身解數，說：“媽給你表演個津津有味！”“這叫狼吞虎咽！”“喏，饕餮！”她還不時搬出古人的話：“咬得菜根，則百事可做，你這飯比菜根如何？”還有一次，媽媽采來野花，說好的用餐氛圍，可以提升食欲……

高二那年冬天，格外的冷。有一次我夜里醒來，依稀看到手電筒射出光，媽媽背對我坐在小桌旁，不知在搗鼓什么。下床一瞧，只見媽媽左手握了一塊黑色石板，右手捏了一小團面，在石板上搓成片，再繞成卷。“媽，你在干嗎？”我不解地問。“我上火牙疼，睡不著，干脆試一下新學的莜面做法！”媽媽吸溜著嘴說。我一瞅，媽媽左半邊臉腫得老高。

我當時除了感動，并沒想太多，只是讓她趕緊休息。

幾天后，下了晚自習，我發現宿舍空無一人。我問宿管阿姨，她說我媽今天沒回來。我借手機給媽媽打電話，發現手機關機。我跑到樓門口張望，恰巧有人匆匆走來，竟然是舅舅。

他劈頭就問：“你媽回來了嗎？”我搖搖頭。

“你媽一個鐘頭前給我打過電話，她今晚抄近道來給你送飯，結果迷路了，走到一片野地里。我們通電話時，我本想讓她發個位置，誰知你媽不會，正教她的工夫，她關機了，估計是手機沒電了！”

舅舅說，他不知道我媽具體在哪個位置，只好開著車在學校周邊尋找，但一無所獲。這個時節，天寒地凍，學校方圓十幾里全是樹林和莊稼，媽媽會走到哪里呢？“媽媽也真是，好好的大路不走，抄什么小道？”我的聲音帶了哭腔。

舅舅卻說，幾天前，外公突發腦梗住院搶救，外婆也跟著病倒了。媽媽白天在醫院陪侍，中間還要抽空去看望外婆，再加上給我做飯送飯，忙得四腳朝天。原來這才是媽媽上火的理由！

幸好外公已經脫離危險，媽媽離開醫院時說我有點上火，醫生說可以吃蕎面，她打算給我買些蕎面涼粉。舅舅推測，媽媽一定專程去了涼粉店，這中間肯定費時間，所以她才想到抄近路。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媽媽遲遲未歸。舅舅讓我先回宿舍，他打電話叫了幾個朋友分頭尋找。

舅舅走后，我站在樓門口等，心急如焚。直到宿管阿姨要鎖門，我才聽到熟悉的聲音：“等一下！”媽媽跑過來，頭發蓬亂，后面還跟著舅舅。

逆襲考上北大：人間至味是“莜面”

原來，忙了一天的媽媽，真的為了給我買涼粉走迷路了。月黑風高，手機又沒電，她憑借星星和燈火，大致判斷學校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慢慢走出莊稼地，找到了回學校的路，然后碰到尋她的舅舅。回到宿舍，我倆打著手電筒，一起吃開水泡過的涼粉，媽媽邊吃邊說：“一整天就早上吃了飯，餓慘了呢！”瞅著媽媽滿嘴火泡，還在我面前強裝輕松，我默默打來洗腳水，讓媽媽泡腳。

生病伊始，我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而媽媽一次次的隱忍和付出，讓我學會了懂事。

一個周末，媽媽陪我去醫院復查。返校時，我們在路口遇到媽媽多年未見的閨蜜。對方開著越野車，執意要送我們。那天，阿姨光鮮亮麗的打扮與媽媽樸素得近乎寒酸的衣著形成巨大反差。她們是同齡人，可是媽媽看上去老太多，白頭發那么扎眼。我這才意識到，媽媽為了我，剪掉了長發，再沒穿過裙子，整日踩著運動鞋素面朝天，沒有聚會，沒有休閑娛樂。她難道不愛美嗎？不知道累嗎？

那天，從阿姨車上下來，我心中涌起一個強烈的念頭：好好學習，賺錢，讓媽媽擁有更好的生活！那時，媽媽僅有的休息時間全在晚上，吃過晚飯，兩張小課桌相對而坐。我復習功課，媽媽改作業，這近一小時的共處，被我們稱為“充電驛站”。

印象中，媽媽很少在我面前顯露過倦態。我遇到難題久攻不下，灰心嘆息。她說：“你以前讀過《青春之歌》，不是最向往北大嗎？北大學生游行時喊過口號，北大北大，搖旗南下，救我中華，北大北大，不怕不怕。要不，咱倆立個協定，你向北大沖鋒，我向全縣統考均分第一名邁進！”我嚇一大跳，說：“北大？目標是不是太高了？”“伸手摘星，未必如愿，但不會弄臟你的手，夢想還是要有的嘛，萬一實現了呢？”從此我有了口頭禪，遇到困難就喊：“北大北大，不怕不怕！”

高二下學期的一天，窗外突然下起大雪。我知道，即使再壞的天氣，媽媽也會拼命往回趕。自習結束，我撒腿就往宿舍跑。推開宿舍門，熟悉的莜面氣味撲面而來，媽媽正背對著我往小桌上端碗。那一瞬間的幸福，無與倫比！吃飯時，我問媽媽是怎么回來的，她咯咯笑：“今天這趟車太有意思了，你肯定想不到！”原來，媽媽在路邊等了好久，攔到一輛拉豬的卡車。司機說，只能在車廂擠。就這樣，媽媽跟一群豬一路同行回了縣城。我嚼著熱氣騰騰的食物，把感動和辛酸一起咽下。在媽媽日復一日的努力下，我的病情穩步好轉。

高二期末時，醫生說我的食物中可以試著加入一些蔬菜。高三時，我的各項指標基本恢復正常。為了回報媽媽，更為了我倆長久以來的苦苦堅持，我像個斗士一般，火力全開地追逐夢想。

2018年6月，我以全縣第三名的成績，如愿考進北京大學，而媽媽帶的班，也真的考到全縣統考均分第一名。我們倆都實現了約定！

上大學后，有一次跟同學打辯論，辯題是“什么是強大”。我說：“以前我覺得，強大應該是征服，是戰勝，是縱橫捭闔。而媽媽，身材瘦小，性格溫順，怕黑，怕鬼，怕蛇怕蜈蚣，怕一切蟲子。她壓根和強大兩個字沾不上邊。然而陪讀以來，媽媽平均每天坐車往返六十九公里，再走兩萬多步，只為讓我吃上健康餐。這樣的日子，她堅持了兩年半，超過700天。她用行動讓我領會到，強大不是硬碰硬，而是用柔韌的堅持一點一點把百煉鋼化成繞指柔。”那次辯論，我毫無懸念地贏了。大家都說，我有一位強大的媽媽。

大二，我當上班長，身體徹底康復。大三，我談了男朋友，我在朋友圈發了男友給我送早餐的照片，老媽秒贊：“終于有人替我監督你吃飯了！”大四，我被保送了本校研究生。

2022年2月4日，我以冬奧會志愿者的身份站上了舞臺。我對媽媽說：“媽，就沖著您當年千辛萬苦送飯，您閨女也得拼命向前，不然，您的辛苦就白費了！”“啥叫白費？我告訴你，我是給我閨女送飯，只要你身體好，考不考得上大學，有沒有出息，都值！”一句話，讓我瞬間淚目。親愛的媽媽，其實我的目標也不高，就一條：成為您的驕傲……

擁有這樣偉大的媽媽，是女兒的幸福和幸運。

編輯/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