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春芳
災難,歷來是戲劇敘事的重要內容和主題。莎士比亞的戲劇,無疑是文藝復興時期英國戲劇的最高成就,也是英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莎士比亞在許多劇本中都描寫了一種尤為特殊而可怕的災難——瘟疫。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他經歷并見證了一個瘟疫頻發的危險而又特殊的時代。
在莎士比亞的一生中,先后遭遇多次重大的瘟疫。彼得·艾克洛德在《莎士比亞傳》中提到了1564年,也就是莎士比亞出生那一年的夏天,在不到6個月的時間里,大約237位居民相繼離開人世,占教區總人口的1/10,鎮上出生的嬰兒只有三分之一活到了一周歲。當時尚在襁褓中的莎士比亞被母親帶去附近的村子避難,才使得他成為瘟疫后的幸存者。
莎士比亞確實是上帝所眷顧的幸存者和幸運兒。 1592年夏天,倫敦暴發的大規模黑死病一直延續到1594年,導致每12位居民中就有一位喪生,時年在倫敦謀生的莎士比亞得以再次僥幸逃脫。他與同時代的作家一樣,始終受到瘟疫和死亡的威脅,他的職業生涯也曾多次受到瘟疫的侵擾,他的許多鄰居、朋友和觀眾在瘟疫中相繼死去,但是他卻從瘟疫中幸存下來并寫出了不朽的戲劇,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由于瘟疫的蔓延,1593年2月倫敦公共劇院被迫關閉,直到一年以后才重新開放。屋漏偏逢連夜雨,公共劇院在短暫的開放之后,樞密院下令倫敦5英里距離內禁止演戲,莎士比亞和他所在的劇院陷入了困境。對當時從事文學和藝術創作的人來講,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贊助人。
眾所周知,莎士比亞一生中最重要的贊助人是南安普敦伯爵。《維納斯與阿多尼斯》這首長詩正是獻給南安普敦伯爵的,詩歌發表的時間為1593年4月,這是已知莎士比亞發表的第一首詩歌,全詩共1194行。長詩創作之際正是英國發生瘟疫的時刻,這首長詩的主要素材來自奧維德的《變形記》,青年莎士比亞的理想就是要成為奧維德在英國的傳人。莎士比亞之所以創作這首長詩,一方面因為瘟疫期間,他迫切需要贏得贊助人南安普敦伯爵的信任和支持;另一方面是想借此表明自己在借鑒和運用古典文學資源方面的才華,絲毫不遜色于馬洛和斯賓塞這些劍橋學子,因為他們曾經挖苦莎士比亞是個不懂文法的鄉巴佬。
這部長詩出版之后,其所受歡迎的程度是莎士比亞本人始料未及的。據說倫敦貴族家庭的女子,幾乎每個人的案頭都放有一本《維納斯與阿多尼斯》,劍橋的大學生和四大律師學院的學生中也流行傳抄莎翁的詩句。可以說,真正讓莎士比亞一夜成名的就是這部寫于瘟疫期間的長詩。正是依靠這部長詩,莎士比亞的才華得到了南安普敦伯爵的賞識。
1592年12月到1593年,倫敦因為瘟疫關閉公共劇院;1594年短暫的開放之后,到了這一年的4月和5月中又因為新的疫情而關閉。這樣反反復復的折騰,導致疫情期間有的演員改行,大批劇團解散,最終幸存下來的劇團寥寥無幾。
莎士比亞本人依然堅持在瘟疫肆虐的時期為災后重建劇團做準備,他深知很多劇團將會堅持不下去,而堅持下來的將會是最后的勝利者。就在1594年2月,莎士比亞完成了復仇悲劇《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這是首部出版的莎劇。緊接著他創作了《理查二世》《約翰王》等幾部歷史劇。
瘟疫過后不久,也就在1594年的5月期間,在亨斯頓男爵的庇護下“宮內大臣劇團”成立。莎士比亞也加入了這個劇團,他把自己過去寫的劇本全部貢獻出來作為參股的資本。劇團股東共有八位,莎士比亞是其中之一。《莎士比亞年譜》顯示,正是從1594年起,他開始了和理查德·伯比奇的偉大合作。
這一時期,莎士比亞作為劇團的主要演員和編劇,他寫戲兼演戲,1594年,《仲夏夜之夢》《羅密歐與朱麗葉》《理查二世》相繼首演。這一時期作為莎士比亞創作的第一階段,他完成《愛的徒勞》(1594)、《仲夏夜之夢》(1596)、《威尼斯商人》(1596)、《亨利四世》(第1部/1596)、《溫莎的風流娘兒們》(1597)、《亨利四世》(第2部/1598)、《無事生非》(1598)、《亨利五世》(1599)、《裘力斯·凱撒》(1599)、《皆大歡喜》(1599)等重要的劇目,特別是《哈姆雷特》在1600年首演,同一年吉星劇院開放,并與環球劇院形成競爭格局。1601年埃塞克斯伯爵叛亂前夕,莎士比亞的劇團在環球劇院演出了《理查二世》;莎士比亞的《第十二夜》也在這一年首演。或許是想給瘟疫過后消極厭世的人們帶去些許歡樂和安慰,莎士比亞在瘟疫之后創作了許多喜劇作品。
然而,好景不長,緊接著1603年再次暴發了大規模瘟疫,使本來動蕩不安的國家時局變得更加岌岌可危。這一年的瘟疫導致1/5的人口死亡。而瘟疫期間,莎士比亞始終沒有放下他的筆,并在疫后迎來了他個人命運的轉機,他不僅寫出了《一報還一報》(1604)、《奧賽羅》(1604)、《終成眷屬》(1605)、《麥克白》(1606)等大量賣座的劇本,而且每年有了相當可觀的收入。
繼1604年《奧賽羅》之后,1605年莎士比亞投入了《李爾王》的寫作,這個劇本至遲完成于1606年初。或許就是瘟疫的直接語境,莎翁讓李爾王在對女兒里根和她的丈夫康沃爾的詛咒中用到了“復仇、瘟疫、死亡、混亂”的詞匯,并斥責她是“一個藏在我腐敗的血液里的瘟疫的癰瘡”。關于劇本創作的確切時間,學界一直存在爭議,有些學者根據葛羅斯特在一幕二場的臺詞“最近這些日食和月食不是好兆”,以及1605年9、10月間曾發生過的日食、月食現象,推測《李爾王》的創作約在1605年底前后。
自此,莎翁進入了他一生最成熟的創作期。
莎劇彰顯了人面對死亡的態度——不是否定死亡,而是賦予它特殊的意義并從中獲得智慧。在悲劇中,那些注定要被命運毀滅的人物,不會隨隨便便離開這個世界。相反,他們富有特殊的使命,他們總是通過富有哲理的語言,讓人類高貴和理性的精神得到嚴肅和充分地傳達,就像哈姆雷特那樣。只有完成了這樣的使命,他們才會以莊重的方式離開舞臺。
偉大的藝術是偉大的作家賜予世人的精神疫苗。
在病毒和瘟疫威脅人類的時候,莎士比亞寫就了最輝煌的詩篇。莎士比亞以理性的目光注視人生的無常和存在的真相時,肯定了埋藏在其背后的關于愛、自由、完滿的人性訴求,那些來自美的理想王國的道德律令,以及超越宗教的神圣的內心之光,都讓我們感到瘟疫止步于詩人的詩作。對沉浸于藝術的莎士比亞來說,瘟疫幾乎不存在。他通過創造一個充滿光明和詩意的世界揭示了何以在群星閃耀的文藝復興時代,莎士比亞如此不同凡響。
(源自“光明閱讀”)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