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偉明
今年春晚的舞蹈詩劇《只此青綠》,通過電視化呈現,贏得了良好的口碑。尤其演員后腦勺上的高聳風景,讓詩性的審美表達,獲得了成功,成為“春晚爆款”。
《只此青綠》讓我想起以往長期在江南女性頭上的烏黑景色,它是那時江南女子的標記、時尚引領的旗幟。我小時候,外婆每天的晨起,總是從“頭”做起的。外婆早晨起床的功課就是梳頭,她手中一把巴掌大小的牛角梳子,讓烏黑的絲絲縷縷的長發,從那流蘇狀的梳子中吐露出來。她自信且嫻熟地將頭發向后腦梳理,用牛皮筋帶勒緊,配上一個她精心編織的小網兜,將頭發精細地盤好,小心翼翼地塞進去。于是,一道美麗的發髻風景,便呈現在她的頭上。據說,外婆幾十年一以貫之地打理,永遠如此地追求著審美的情趣。
在青山綠水的江南古鎮,街坊鄰里的婦女,把每一天過得精致、精細,把自己打扮得“山青水綠”“彈眼落睛”,完美無瑕。特別是有了媳婦、輩分上升的婦女,總會配有一個發髻,呈現出長輩的那份莊重,凸顯天庭的飽滿,美化生活的格調。她們把所有的頭發都梳向了后面,通過發髻的裝飾,營造了一份詩意的文氣和富態的貴氣。外婆告訴我,發髻的作用,不僅讓頭發梳理得緊密,而且,更是一種自然美容,讓整個臉上的皺紋消失殆盡,舒適挺括。這樣,既精神又保健,兩全其美,讓人看起來端莊、賢淑。所以,我外婆總是樂此不疲,一直堅守到她頭發日漸稀少、花白的老年。難怪在江南古文化遺址的出土文物中,不少婦女的裝飾用品,都少不了那小小的發髻。
改革開放之后,江南女子的發髻,逐漸地消失了。中國女性的頭發,一夜之間變換了顏色,或黃色或棕色,不一而足,古老的中國與世界徹底交融了。但“只此青綠”,原本的自信也逐漸喪失了,黑白與彩色、東方與西方混同了,沒有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的豐富多彩。
其實,在往昔的江南,女子的發髻和服飾,是十分講究的。少女和婦女的穿戴是有嚴格區分的。少女時,頭上或額旁一般梳成環形髻。其式樣有高低、長短、大小等多種款式,變化萬千。在煙雨蒙蒙的江南古鎮中,青春少女頭梳美麗的發髻,穿著素色印花的旗袍,從幽深的雨巷里款款走來,讓人聯想起戴望舒《雨巷》中丁香般姑娘的形象,那美麗如詩、清馨如花、高潔如歌的江南氣質,總是令人難忘。
而古代江南,“女為悅己者容”,青春少女倚在美人靠上,對著銅鏡,整理著三千墨發,點絳唇,描柳葉眉,成為畫卷中人,是江南如此多嬌中定格的場景。
它勾起了我一段難忘的回憶,20世紀80年代,我大學畢業分配到區文化館工作,第一次采風去淀山湖畔的商榻古鎮,地域文化在當地婦女的服飾上完美地得以體現。當地婦女的裝扮從頭到腳,都呈現了水鄉浪漫的風情。只見婦女們梳著髻髻頭,把頭發盤在后腦挽成個結,罩上網兜,插上發簪。那扎著藍色士林布的印花頭巾,后面兩個尖角拼成了別致的花樣,形成八字形,在發髻與額頭下構成弧形至耳際,襯托著淳樸善良的臉龐。上衣大多穿中式斜襟罩衫,緄邊盤紐,衣衫長過臀到齊手腕,腰部束著裙裾,在后腰部位佩上四指寬的腰帶,上有各色繡花圖案,刺繡工藝更是精致完美。腰帶頭上還掛有流蘇,走動時或在微風中輕輕擺動,或猶如柳絲臨風般飄搖,展現了當地女子亭亭玉立的婀娜身姿和雋秀機靈的氣質。她們腳穿布襪,繡花鞋的鞋頭都繡有花鳥圖案,那手工針線的精細,展露了水鄉婦女的聰明和靈巧。當她們穿著這樣的服裝,頭上點綴著漂亮的發髻,仿佛是一道流動的風景線,飄蕩在古鎮的老街上,讓人們穿越時空,回到了久遠的江南。這樣的情景,雋永且有詩意。
只此青綠,江南如畫,美就美在那水那人。在江南文化繁榮興盛,傳統古鎮的更新、現代鄉村的振興中,我們如何堅守江南文脈,進行文化傳承,還是染上不中不洋的顏色,喪失民族本色,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