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鯽魚和姜太公的前塵往事

和弦

當你老了，頭發白了，睡意昏沉，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葉芝

2004年初，我因參加某釣魚論壇地方版塊每周四在大石西路的聚會而與小鯽魚相識。相約釣過幾次魚之后，我覺得這娃還不錯，便加入他和姜太公、蓑笠客組織的“三佳三釣隊”，很榮幸地坐上了該組織的第四把交椅。多年之后，我們自然而然地從平常釣友變成了知心朋友。

那幾年，我們時常相約去龍泉湖、百工堰、學校水庫等成都周邊的大小水庫釣魚。小鯽魚擅使3.6米竿，通過頻繁拋竿將短竿“一寸短一寸險”的優勢充分發揮，再配以小如綠豆的雙餌，時常奪得鯽魚尾數賽冠軍。久而久之，“小鯽魚”的匪號在大師如云的某釣魚論壇中漸漸有了些名氣。

再后來，小鯽魚結婚，生了一個更小的鯽魚，便決定給自己升一級，改ID叫“大鯽魚”，但他郁悶地發現，哪怕在聚會的時候當著朋友們的面強調“以后請叫我大鯽魚”，姜太公這些壞人依然一邊點頭說好，一邊繼續叫他小鯽魚，那畫面就像電影《國產凌凌漆》中羅家英提著“要你命3000”向星仔鄭重其事地宣布：“請叫我達文西！”然后星仔點點頭，說：“好的，文西。”

不得已，小鯽魚又注冊了一個ID，叫“大小鯽魚都是我”。可能因為這個ID太長太煩瑣，結果同樣無人理會，并且很快湮滅在茫茫網絡用戶之中。直至現在，大家仍只叫他“小鯽魚”。

現在，小鯽魚的腦瓜兒已經“聰明絕頂”了，當年和我們一起釣魚的時候可是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無奈歲月無情，一瓶瓶“霸王”加持過后，他終于“秀發去無蹤，頭屑更出眾”了。

小鯽魚的名字中雖然有一個“魚”字，但他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旱鴨子”，這是那年他和姜太公、雨歌、天馳一行去麻子灘釣魚時被發現的。

江湖傳言：“麻子灘，三里三;船最快，數陳三！”麻子灘的農家樂老板兼釣魚接待有限公司CEO陳三，有一艘號稱整個水庫速度最快的機動船，叫“流星號”。

話說那日，小鯽魚、姜太公、天馳、雨歌、瓜木魚、嚴老師等一行八人（排名不分先后）一大早就躊躇滿志地登上陳三的快船，發兵對岸，奔向那傳說中的好釣位。

“流星號”一經啟動便如離弦的箭一般劃破平靜的水面，向著大魚出沒的地方前進。

年輕時的小鯽魚

麻子灘

“麻子灘第一快船”絕非浪得虛名，一路上逢船超船，遇魚超魚。清爽的風兒獵獵地吹亂了小鯽魚好不容易才從四周聚攏到中央的頭發，害得小鯽魚一手握緊船舷，一手忙著歸攏自己的頭發。

雖然小鯽魚故作從容，極力地表現得云淡風輕，但是他心中對坐船的恐懼，對彼岸的渴望卻從他慌亂的眼神中悄然流露，只因大家都在憧憬著魚和遠方，沒人注意到這條怕水的小鯽魚此刻的不安。

對于這次釣行，小鯽魚的老婆其實是蠻不情愿的，在他出門之前特意叮囑他早點回來，因為那個周末“小小鯽魚”出生剛好滿百天，她要宴請親友小聚一番，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

不知何故，老婆的叮囑讓小鯽魚忐忑不安，尤其在船上。直到離岸邊只有二三十米時，小鯽魚才逐漸放松下來。

陳三想著送完了這幾個客人馬上回去接下一撥釣友，然后還得準備早餐，心里不免有些著急，便加大了馬力，想節省點時間。

誰知這時好好的船頭甲板突然毫無征兆地破了個大洞，湖水咕嚕咕嚕地大量涌進船艙。陳三一慌神就忘了熄火，在螺旋槳的推力作用下，船頭突然往下一沉，湖水進一步涌進船艙。在大家的驚呼聲中，船開始迅速下沉。

“流星號”不光跑得快，沉得更快。船上的老少爺們兒也都慌了神，撲通撲通都往水里跳，還好離岸邊只有十來米，會水的都撲騰著往岸邊游，不會水的天馳反應最快，第一時間抱住了“瓜木魚”小沈，害得小沈嗆了幾口水，連拖帶拽總算把天馳救到岸上。

姜太公游得最快，爬上岸把登山鞋一脫就大聲吼道：“有沒有人不會游啊？”

可憐水中的小鯽魚，雙目緊閉，口吐湖水，手刨腳蹬，好不容易把竿包抓住，這竿包立馬與他成了下沉共同體。驚慌失措的他連忙松手，舍掉竿包，再想抓其他東西時卻啥都撈不到了。

小鯽魚心中暗叫：“吾命休矣！”

正當他慢慢下沉時，姜太公殷切的呼喚聲偏巧鉆進他的耳朵里，小鯽魚好想大叫一聲“救我”，可惜嘴巴剛張開立馬灌進一大口水，唔嚕唔嚕——一聲都沒叫出來。

清涼的湖水淹過了口鼻，隨即淹沒了頭頂，眼看小鯽魚就要不行了。這時，靈臺忽然一片清明，小鯽魚停止了無謂掙扎，用盡全力把右手伸出水面，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揮了揮。姜太公總算看到水面上那條逐漸下沉的胳膊，還隱約看見一個亮腦門兒被幾根稀疏的頭發干擾著，卻依然在水下不屈不撓地反著光。姜太公突然想起電影《終結者》中阿諾為了自毀超時代的芯片，沉入沸騰的鋼水中熔化自己，最后只露出一條手臂的悲壯鏡頭。

來不及慨嘆犧牲美學，姜太公撲通一聲跳入水中，拼命游到小鯽魚消失的地方，潛了下去，救起了奄奄一息的小鯽魚。

躺在泥污里，再次見到了陽光，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鮮空氣，小鯽魚緊緊抱住姜太公的大腿，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兒子出生還不到百天，一股強烈的恐懼感便倏地涌上心頭。3D200AA2-3FAD-40FE-B4BD-C8EC9C04ABA7

待人全部上岸，陳三和會水的幾個哥們兒又輪番下去打撈大家的竿包、魚護等物品。

所有人的衣服盡皆濕透，好在初夏的早晨并不算冷，老少爺們兒便都脫得精光，赤條條地蹲在巖石上，等著太陽出來曬衣服。

一會兒的工夫，往來的船只便多了起來，串門趕場子的農民、收網的漁民看到這“光豬”八壯士，都在指指點點笑話他們。

雨歌覺得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見車鑰匙在褲兜里，便套上濕淋淋的衣服，搭了條船回到停車碼頭，開車去鎮上買了幾套鄉村風服裝，供大家暫時蔽體。

…………

兩天后，在成都的某酒樓，我應邀參加小小鯽魚的百日宴，酒過三巡之后，小鯽魚給我講起了上面的這段兒“生死之釣”。

那套見證了小鯽魚和姜太公生死之交的鄉村風服裝，小鯽魚把它洗凈晾干后疊得板板正正，珍藏在衣柜的最下面，永作留念。

小鯽魚在龍泉湖

小鯽魚在百工堰釣到的大鯽魚

后來有一年，我和雨歌、小鯽魚、姜太公四人去龍泉湖“摘星樓”附近夜釣。一般情況下，我的釣魚故事中一旦出現雨歌，往往就有跑魚、沉船、翻車之類的不好的事情發生，接下來我要講的這個故事也不例外。

那夜釣到子時，魚差不多停口兒了，大家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

從釣點到停車的地方是一段陡坡，沒有像樣的路可走，只有釣魚人踩出來的一條便道，其中一段特別陡峭。

我們扛著大包小裹往上爬的時候，走在中間的姜太公左腳突然一滑，絆上了右腳，整個人“砰”的一聲向右側重重地摔了下去，只聽得姜太公“哎呀”一聲后立刻拔高八度，轉調兒變成了殺豬般的慘叫聲，把停在坡頂的數輛汽車的警報器驚得“啊嗚啊嗚”一陣亂響，摘星樓和袁家花園的護院狗也一陣狂吠。

我當時正走在姜太公后面，見此狀況趕緊扔掉魚護，抓住他的手臂，以免他滾下坡去。姜太公此時已癱倒在地，呻吟不止。我和小鯽魚輕輕挽起他的右褲腿，摸了一下他的小腿，發現已經腫了起來，輕輕一捏，他立刻又疼出了豬叫聲，摘星樓和袁家花園的護院狗又跟著一陣狂吠。

不好，像是骨頭錯位了。“糟了，得不得截肢啊？”雨歌在旁邊說了一句，氣得姜太公直翻白眼。

小鯽魚急中生智，取來我倆的浮標盒，分別從左右兩邊貼緊姜太公受傷的小腿，然后撕開一條毛巾，將浮標盒綁緊，固定住姜太公的小腿。就這樣，我和雨歌一個在前邊拉，一個在后邊護衛，姜太公的胳膊搭著小鯽魚的肩膀，靠著完好的左腿，一蹦一跳總算爬上了坡頂。

把姜太公挪上車，給他家人打完電話，我們便以最快速度把他送到成都市骨科醫院。掛急診、拍片，一番檢查過后，他被診斷為小腿骨骨折，須住院治療。辦好住院手續時已經是下半夜了，折騰了半宿的姜太公本已疲憊不堪，方才又打了一針麻藥，躺下不久就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一陣鼾聲、一陣呻吟，既可憐又好笑。累壞了的小鯽魚靠著姜太公的床尾，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不知道夢見了什么，把姜太公的左腿抱得緊緊的，說不定夢見了自己落水的往事。

小鯽魚在學校水庫

每次釣魚就像搬家

小鯽魚在三岔湖

我給姜太公蓋上了薄被，給小鯽魚披了件外套，和雨歌悄悄地走到外面的花園里聊天，這樣一個非常之夜很快就過去了。

姜太公救了小鯽魚一命，小鯽魚救了姜太公的腿，二人又正好同住龍泉，打那以后，他們的感情就愈發深厚了，外出釣魚經常出而同車、居而同屋，不釣魚的日子也經常相約吃飯喝酒搓麻將，只是小鯽魚的老婆突然生出些許擔憂。

以前小鯽魚出去釣魚從不往回拿魚，他更享受釣魚的過程，但是不知從何時起，他每次釣魚總要帶幾條魚回去。我們不解，問他帶這些小魚回去干嗎，小鯽魚總是尷尬地笑笑，說他老婆喜歡吃魚，讓他帶點兒回去。

我們將信將疑，直到看了電影《斷背山》，才似有所悟……這是玩笑話。

后來，小鯽魚的事業發展得越來越好，房子買了一套又一套，車換了一臺又一臺，魚竿買了一堆又一堆，可釣魚的時間卻一年比一年少。這些魚竿倒也沒閑置，春天的時候，他看到兒子用他的海竿放風箏，到了夏天又用他的手竿粘知了。

三岔湖

已經累癱在地上的姜太公

再后來，小鯽魚變得越來越忙。我們經常在朋友圈看他不是在蒸包子就是在帶兒子，要么就是在打麻將，更多的時候是包好了包子帶著老婆兒子和姜太公、蓑笠客他們打麻將。

小鯽魚現在也不叫小鯽魚了，他在微信群里的昵稱也隨時跟著他的牌局戰績變，一會兒叫“舒得梅褲子”，一會兒叫“約翰越深”，一會兒又叫“蘇得刷卡”，最近的手氣好像還不錯，“杠上花逮三家”這個昵稱已經保持很長一段時間了。

當年“三佳三釣隊”的組織架構依然保留著，只是現在已轉型升級為固定的麻將搭子，且經常三缺一。3D200AA2-3FAD-40FE-B4BD-C8EC9C04ABA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