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揚

好在幾個小時后,那艘接送釣友的大鐵船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之中。原來是船家考慮到一夜大雨必然導致水質變壞,我們應該無心垂釣了,于是提前過來接人。至此,我們的驚魂一夜才算結束。劫后余生的我們只帶出三串鑰匙、一部進水的手機,還有我口袋里的幾百塊錢現金。
關于這件事,很多沈陽釣友都知道,坊間也流傳著多個版本,但非親歷者是體會不到那樣的夜晚究竟有多恐怖、多令人絕望。
釣魚年頭長了,經歷的事自然就多一些,尤其早些年,治安沒現在好,交通不發達,信息不夠通暢,天災人禍雖屬偶發事件,但發生的概率比現在高。
關于“人禍”,我小時候就經歷過,第一次是1985年的暑假,那年我還在上技校。
事發當天早晨就稀稀拉拉地下起了小雨,這種破天氣只能悶在家里,這對于十七八歲的小伙子來說簡直太難受了。我和前趟房的另外三個師兄弟——吳大、吳二、羅卜湊在一起,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不能出去打拳,不能去外面瘋,難受得要命,渾身關節像上銹了一樣。
大眼瞪小眼地熬到了上午10點多,吳大來了句:“這天兒應該去釣魚啊!上次我爸就是這天兒出去釣的,釣了半洗衣盆……回家給羅卜拿去一堆,他爸就著魚還喝多了,借著酒勁兒給羅卜一頓胖揍。”
這事兒可把我們樂壞了,最可樂的是羅叔揍羅卜的理由是沒理由,就是看他成天在眼前晃悠,啥都不干還特能吃,不順眼,于是就揍了。
大家嘻嘻哈哈笑了一陣,吳二沖吳大說:哥,要不咱今天也去釣魚唄?下午走,明天回來。”話一出口,煩悶的氣氛瞬間被打破。對呀,釣魚去呀!何必在家里圈著,像蹲監獄一樣。
短暫地思考后,大家一致覺得這事可行,家長當然也不會管,那時候半大的小伙子都是“散養”的,家長巴不得他們趕緊出門,別成天在家待著。擺在我們面前的唯一問題是“活動經費”沒著落,好在這個問題很快得到解決了,吳大吳二哥兒倆申請到一塊二的“活動經費”,去掉一塊錢釣魚費,還剩兩毛錢買面包。我家雖然只給我五毛錢,但我可以把中午的剩飯帶走一點兒。羅卜不釣魚,沒得到任何贊助。就這樣,我們一行四人,蹬著“二八大加重”,頂著小雨就出發了。

拍攝于2009年的一張雨天駕駛摩托車去釣魚的照片

騎摩托車去釣魚的時光
兩個小時后,我們已經爬上了離水庫不遠的最后一道山梁,前面坡下幾里地遠是一個屯子,過了這個屯子就到水庫了,只是山坡的沙路比較陡,我們溜坡兒的速度不能太快。拐了個彎,地勢平坦多了,我們可以稍微松一松緊捏著的車閘了。
就在這時,在這荒郊野嶺中,一伙兒農民打扮的人出現在不遠處,前面一個明顯喝多了,走路搖搖晃晃,其余的幾個人跟在他身后。
我們不約而同地捏了捏車閘。打頭的是羅卜,在他即將和醉漢相遇的時候,那醉漢直勾勾地盯著羅卜,來了句國罵。
血氣方剛的小伙子誰能受得了這個?羅卜當時就急了,用力一捏車閘就要下來。醉漢身后的幾個同伴見狀,立刻說:“小老弟,沒事兒,他喝多了。”
這話說得非常及時,羅卜止住了飛身下車的動作。騎在后面的我們聽人家這么說,剛燃起的火氣也壓了下來。可是那醉漢不知死活,就在和羅卜擦肩的瞬間,繼續直勾勾地盯著羅卜,并抬起手,指著他又來了一句國罵,罵得清晰極了。
被人指著鼻子罵,誰受得了?羅卜一推車把,雙腳一蹬腳踏,整個人干脆利落地脫離了自行車。一看前面這情況,我們幾個別無選擇,全跳下車來。
且不說我們的動作有多飄逸,棄車行為本身就已經代表了我們決心升級事態的態度。
“咋的?”羅卜手指醉漢,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再走三步就會短兵相接。
醉漢的一個同伴一看這架勢,連忙上前攔住羅卜:“小孩兒小孩兒,他喝多了,罵錯了罵錯了,你快走吧!”
羅卜不干,用手一撥拉,也來了一句國罵。就是這一撥拉,導致事態全面失控。羅卜是我們幾個當中跟著師傅時間最長的,有近7年的習武史,他雖然不是我們當中最能打的,但是對于沒有格斗基礎的普通成年人來說,他撥拉這一下足夠有分量,攔在他面前的那個人一個大屁蹲兒坐到地上,場面瞬間亂作一團。

雨后的南城子水庫

暴雨席卷庫區
不過,戰斗不到十秒就結束了,對方包括醉漢在內的7個人全被放倒。
那時候我們到底還是年輕,大大咧咧的,完全不考慮后果,大獲全勝后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頂著忽大忽小的雨繼續前行,完全沒想過他們會不會報復。要知道,我們自行車后架馱著的東西已經暴露了我們的目的地。D641FB77-0AF1-44B7-9A2E-9DCB28FF8F71
…………
釣到半夜的時候,雨停了,我們還剩兩個完整的面包和一塊咸菜,晚上吃的那點干糧早就消化了。羅卜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個玻璃藥瓶,里面是一盒拆開的火柴,特別干燥。顯擺完火柴,他就步行去屯子里偷柴火——我們要點火烤魚,那時候對烤魚的期盼勝過了一切。我自告奮勇和羅卜同去,留下吳大吳二收拾魚、看裝備。
初生牛犢不怕虎和無知者無畏是同義詞,我們完全沒想過白天到底惹了多大禍,加上我們確實能打,一個打倆輕而易舉,這讓我們更加無畏。但是,當時的社會背景不像現在,那會兒有人去屯子里偷雞一旦被抓,全屯子的男女老少會第一時間沖出來,抄著鐮刀、鎬頭、二齒鉤,四面圍堵,讓小偷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最后把小偷抓住,不暴打至半死不肯罷休。我們在打人后卻泰然自若地玩得不亦樂乎,看來還是虧吃得少。
肚子填飽了,注意力也就從胃上轉移開來,這時我才感覺到些許不踏實,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他們若想報復,我們就是待宰羔羊。可這都到了后半夜了,他們怎么還不行動?不會是忘了吧?不會,誰能咽下這口氣,我們會嗎?

水庫邊的伙食吃起來總是比平時香
天快亮的時候,周遭依舊平靜,我們的不安情緒卻迅速生長,四周越靜,我們越覺得不正常。為了避免被他們包了餃子,我們決定提前撤退。
每人半個面包下肚,順手的家什放在最方便拿取的位置,做好大戰的準備,我們蹬車就走。一路無話,直到出了屯子,天才漸亮,一行人平安到家。
這場風波雖然平息下來,可是每個人都覺得后怕,被打的那幾個人真的沒打算報復嗎?我不信,但是他們為什么未采取行動卻不得而知。此事懸而未決,以至于后來幾年我們都沒敢去那個水庫。
再后來,我在不同的水庫還遭遇過不同的“人禍”,比如夜釣時遇到劫財的、搶魚的,盡管他們都是團伙作案,但總的來說我沒吃多大的虧,雖說心里不大痛快,但算不上心有余悸,真正令我刻骨銘心、心有余悸的都是“天災”。
直至今日,我依然對1998年印象深刻,那年夏天的新聞報道中盡是各地抗洪搶險的消息。那年我三十出頭,自行車剛換成兩沖程摩托車,能攜帶更多的裝備,能跑得更遠,甚是拉風。
那年夏天的一天,我去車程僅一小時的一座水庫夜釣,不巧遭遇整夜滂沱大雨,水庫的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魚自然是沒法釣了,午夜時分,我收拾裝備,趁雨勢稍小,能勉強睜開眼睛時踏上歸途。摩托車以不到十邁的速度艱難行進,大燈的光柱僅能射出幾米遠,我看不見泥水下的路面,更看不到遠方。好不容易挨到了天光漸亮、雨勢漸小,我終于開上了柏油路,雖說不是主路,但心里踏實了不少,速度也稍快了一點。
可是,新的問題馬上出現了,我遇到了第一個低洼路段,水深難估,如果車子被淹熄火,后果是我難以承受的——要知道,這里離家還有40公里。我猶豫片刻,心想如果雨繼續這樣下下去,水位只會越來越高,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破釜沉舟闖一把。我掛一擋,給油門,摩托車晃晃悠悠開進水里,水的阻力比想象中的要大,摩托車的動力一下子就不夠了。我趕緊給油門,摩托車嗡嗡直響,勉強繼續前行,最終有驚無險地通過這段水淹路段。
終于能以正常的速度行駛了,估計再有不到二十分鐘就能上大路,到那時就脫險了。我的心中燃起了希望。
幾分鐘后,第二個問題出現了。我看到前方的一座水泥小橋,大水已漫過橋面,以橋欄桿的露出部分作參考,橋面上的水應該不深,可以通行。可是,好像哪里不對。我定睛一看,橋的位置和馬路的延長線竟然是錯開的,大水已將小橋向下游推動了1米多遠!此時渡橋非常危險,但我頭腦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定得在小橋被沖毀前通過,要不然就回不去家了。
我做好了隨時跳車的準備,然后猛給油門,車子“突突突”叫著就沖了出去,不過幾秒鐘就沖到了對岸。我的心臟狂跳不止,就像震動著的發動機。我深知剛才的行為多危險,也知道橋下的水多深、水流多急,稍有不慎就有生命危險。由于過分緊張,我突然有一種脫力感,不自覺地停了車,下意識地回頭看那座小橋。這一看,心中不免一驚,那小橋已經開始傾斜,看上去搖搖欲墜。

水庫泄洪的景象
一個星期后,我從釣友那兒得知,那天我返程途中經過的兩座小橋均被大水沖毀。經過第一座橋的時候,天還沒亮,我看不清當時的情況,所以沒在意。我冒險通過的第二座小橋,通過其傾斜程度判斷,很可能在我離開后十分鐘之內就會垮塌掉。
這段往事至今令我心有余悸,可是這并不是我經歷過的最危險的天災。
十二年前,私家車已經略有普及,我們沈陽的釣友可以去更遠更好玩的地方釣魚了。
有一回,一個有車的釣友聯系我,約我駐釣南城子水庫,時間是三天三夜。南城子水庫是僅次于碧流河水庫的省內垂釣勝地,只因路途遙遠,很多沈陽釣友望而不及。為了這次釣行,我們一行三人準備得格外充分,吃的、喝的、用的,塞了滿滿一車。
到水庫后,我們乘船找了一處僻靜的釣位,釣位后面有一個高坡。跟船家約好返程時間后,我們靠岸、卸貨、開釣。
水庫的魚情真好,不僅釣著過癮,吃著也舒服。畢竟我們有備而來,架起了爐灶,水煮魚、干炸小白魚、大蔥、黃瓜、農家醬、米飯、白酒、啤酒等應有盡有。吃飯的時候,我們都在犯愁,盡管我們挑挑揀揀、留大放小,可是這樣釣下去的話,魚獲依然多至難以全部帶走。
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當天下午,云層逐漸聚集,這是下雨的征兆。不過沒關系,我們已經做好了應對準備,帳篷、物資等都放在后面的高坡上,距離水面有三米高。傍晚,天徹底陰了下來。怕雨中吃飯不便,我們提前吃了晚飯,飯后又繞著營地巡視一圈,確保萬無一失后才繼續釣魚。D641FB77-0AF1-44B7-9A2E-9DCB28FF8F71
天擦黑的時候,一陣狂暴的龍卷風毫無征兆地席卷而來,霎時間飛沙走石、天地無色,僅幾秒鐘后,被風撕斷的陽傘便拔地而起,盤旋著飛到幾百米之外,鍋碗瓢盆漁具等物品被瞬間掀翻,各種雜物在空中旋轉碰撞,氣流漩渦中心甚至還有一頂紅色帳篷。我們的營地被“秒殺”,幸運的是我們仨抱住大樹,躲過一劫。龍卷風只持續了幾分鐘,瓢潑大雨便接踵而至,砸得人抬不起頭、睜不開眼,整個庫區電閃雷鳴、渾浪翻涌,我們來不及搶救任何物資,只能退守高處。

漲水后,釣位被徹底淹沒
一小時后,雨勢未減,雨水愈發冰冷,一位同行釣友試圖去近在咫尺的營地碰碰運氣,尋一件可遮雨的衣服,哪怕一塊塑料布也好。可是,他卑微的希望在漆黑的雨夜中破滅,一個壞消息卻被他帶了回來——漲水了。漲水是意料之中的,同時也是我們疏忽的事情——南城子水庫上游幾十公里外是另外一座水庫,兩座水庫之間范圍內的降水都匯聚到我們這座水庫。
漲水使我們感到恐慌,這種恐慌在隨后的半小時內不斷加劇,因為漲水的速度遠超我們的想象,我們已經退到了石崖下面,不斷有風化石從崖上跌落,有的擦著我們的頭頂,有的砸中我們的肩膀,最終撲通撲通落水。
雨似乎小了一些,我們互相安慰:沒事的,漲水的速度會降下來……與其說這是安慰,不如說這是我們的妄想,因為漲水速度最快的時候是雨后,而我們已經無路可退。
山洪開始傾瀉下來,被龍卷風刮倒的大樹隨泥漿奔涌而下。水位已經漫至腳前不遠的地方,可是誰都沒說出來。我們抱著鴕鳥心態,不去面對現實。
雨直到半夜才停,我們的腳踝都泡在水里,卻感到那冰涼的河水開始變得溫熱,這是失溫造成的。
水位繼續上漲,天亮的時候已經沒過大腿。有了光線,恐懼感就稍微減退了一點,我們開始謀劃自救辦法,但是每個辦法都不可行。此時,我們幾近凍僵的身體已經無法使出任何力氣,唯一能做的就是靜待救援。
好在幾個小時后,那艘接送釣友的大鐵船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之中。原來是船家考慮到一夜大雨必然導致水質變壞,我們應該無心垂釣了,于是提前過來接人。至此,我們的驚魂一夜才算結束。劫后余生的我們只帶出三串鑰匙、一部進水的手機,還有我口袋里的幾百塊錢現金。
關于這件事,很多沈陽釣友都知道,坊間也流傳著多個版本,但非親歷者是體會不到那樣的夜晚究竟有多恐怖、多令人絕望。D641FB77-0AF1-44B7-9A2E-9DCB28FF8F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