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窗

楊蘇燕（浙江杭城一小）

喜歡南窗，尤其是冬日的南窗。就如此刻，我獨坐南窗，享用一卷關于“窗”的文字。

陽光在書頁的字眼上流動著，窗內窗外一片寧靜，我舒朗地品讀著。書中老先生言，他喜歡北窗，北窗放進來的光清淡而隱約，反射而不直接。他說，如嫌北窗樸素，可以種上一行疏竹。疏竹，我是喜歡的，但冬日的北窗外，縱使有竹，也少了一些心頭暖。南窗，“一窗晴日寫黃庭”，如案頭有新梅，梅在南窗的暖陽下芬芳微吐，舒脫的影子輝映在明亮的地板上，更有窗外疏竹輕和。天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清居享受。

我喜歡這樣的南窗清居。此刻，我的南窗內，是學校的值班室。布置得很清雅，長長的木質長桌，桌面上的紋路光滑細膩，一如我舒緩的心情。隔斷處的裝飾木柜上擺放著幾幀線條簡單的黑白畫像。我靜靜地走進每一頁文字中，每個字眼都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欣喜。整個校園是如此的安靜，窗外，馬路對面圍墻內，施工隊也早已停工了，再過幾天就是除夕了。

現在是下午三點一刻。寒假前，校門口這條路上這個時間段可是站滿了翹首以盼的家長們。我的辦公室在三樓，往日，這個時段沒課的我，批閱好作業后，喜歡在三樓的南窗前俯視，看早放學的一二年級小朋友路隊出現，看家長們如何欣喜地迎上。聽著窗外的問候聲，笑聲，總是很滿足，那刻，南窗是歡悅的。

時間一點點過，陽光慢慢收回，南窗很安靜。我繼續讀著另一位先生關于“窗”的文字。他說，開了窗，就是迎接春天，和世界溝通，關了窗，你可以靜靜地思索。窗，一開一合，感受外在的美好，讀懂內心的安穩。

是的，窗外有春天，窗外有期許，而窗內便有了思索與奮斗。

那一年，十七歲的我初中畢業，便無論如何不想邁入高中校門了。我在父親就職的醫院藥房里當學徒工。我學會看處方，認拉丁文，熟悉藥劑量。我似乎很享受這樣的生活，十七歲的我感覺自己已經長大，馬上可以拿工資了，我有一種懵懂的竊喜。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一個春日的午后，我在藥房里低頭整理處方。“嗨，買藥！”小窗口出現一張笑臉，蓬勃的，欣然的。這張笑臉是我的初中同學，她在上高一，上學路過，特意來看我。我走出藥房，聽她說著高中生活趣事，看著那張青春的臉龐，閃光的雙眼，我突然為自己的這種窗口內的生活感到迷茫。她離開后，我在藥房的小窗口內朝那條通向門口的路望了很久很久，我覺得年少的心已經隨她而去了。

于是，下班后，我喜歡站在二樓的宿舍窗口，那也是南窗，有陽光進來。我看向沿河的那條路，看著三三兩兩背著書包上學的背影，放學的笑臉，我年少的心漸漸空曠。我開始思考，我開始懷想，我迫切地希望那中間有我的身影。那個南窗，我從春天開始，看到夏季。終于，九月初秋，我離開南窗，重返校園。

接下來的一年，南窗有書桌，南窗下是我苦讀的案頭。那一年，每當夜晚做題時，窗外會傳來《萬水千山總是情》的旋律。喜歡汪明荃在歌曲中詮釋的青春況味，年少的心在南窗內律動。于是，關窗，南窗內是書的世界，是素潔的心，是對理想和未來的期盼。感謝那一年的南窗，南窗前的晨曦、午后的流云、皎潔的明月，見證了我的勤勉與刻苦。那一年八月的南窗，同樣見證了我成功的喜悅。

在我的青春歲月，南窗是一種精神寄托，它承載著我的理想，見證我對詩與遠方的懷想。我在南窗前研讀，在南窗前備課，在南窗前批閱學生的習作……南窗的案頭，有喜有憂，有笑有淚。

那一年在家鄉一所小學里任教，接到一個任務，在市首屆計算機年會上執教一節多媒體示范課。首次接觸到flash動畫的制作，一次次修改，一次次否定，一次次研磨……鎮前路子夜的南窗，燈光和星子交相輝映，案頭的汗珠和露水相裹。從慌亂到鎮定，從無助到自信，終于，彎彎的月牙被南窗前的歡笑感染了，南窗前的芳華抒寫收獲了一簾的歡歌。南窗啊，滌蕩著我青春的激情。

一路走來，最愛鹿城府學巷的南窗。寬敞的客廳南陽臺和主臥室陽臺是相通的，冬日晴好時節，在陽臺上的小玻璃桌上攤開一卷書，看暖融融的陽光在字面上閑閑地走過，看小兒在桌旁專注地練字，看母親在窗前悠然地織著毛衣，心底不由生暖。

“南窗展書卷，就暖讀寒日。”我眼中的“寒日”，可指素潔的日子。素潔的日子里，專注工作，心無旁騖。這一面南窗，抬頭便可觀云，低頭全是研思，一篇篇論文和案例，一首首詩歌，一篇篇散文在南窗前流淌。這面南窗，見證了我在教壇上的獨立成長，見證了我對詩與遠方的追求。南窗前，閑聞書香，抒寫文字，在墨痕中耕耘，在點點滴滴的累積中收獲到流年清風的悅然與歡喜。

來到杭城，我的南窗前有流云，亦可聽到孩童的歡叫聲。居六樓，南陽臺有落地窗。南窗外有一排高大的欒樹、銀杏樹和玉蘭樹。再過去便是小區邊上幼兒園的屋頂花園。四季的南窗，風景各異：有爛漫的春花，蓬勃的夏蔭及燦爛的紫薇。更有彼時流金，橘色風帆蓄勢待發的欒樹，暗香盈袖的梅……去年秋天，休假調理身體，有了更多的時間在南窗前鍛煉，閱讀，冥想。

“推枕坐南窗，悠然待請旦。”喜歡南窗的清幽，可握流年長短。南窗前，看陽光一寸寸滑過，聽歲月風鈴在窗前唱吟，一些物事可感懷，一些物事又可放下。南窗，陽光下，攜一懷暗香，看一窗的從容，賞一窗的清淡，嘆歲月如此靜好。

人生海海，有一南窗，萬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