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少梅的繪畫美學

摘要：陳少梅生活在二十世紀中西方文化碰撞交融的年代，此時中國畫壇分為“革新派”與“傳統派”。陳少梅雖屬“傳統派”但并不是一味泥古不化，而是從當時鮮為人道的“北宗”一派中汲取營養，又深入探索“南宗”畫家藝術意蘊，同時受家承師學以及地域文化意境影響，筆墨隨時代發展而注入新的氣息。陳少梅開創了一種“南風北骨”的風格，形成了獨具個人特色的柔秀與勁健并存的清勁畫風。

關鍵詞：陳少梅；繪畫美學；《江南春》

一、陳少梅的藝術歷程

（一）家族地域

陳少梅（1909—1954年），名云彰，號升湖，字少梅，湖南衡山人。陳少梅自幼便跟隨其父陳嘉言研習書畫詩文，天資聰穎、日耕不輟，深得其父喜愛，并為其取名“少梅”，意在期望他能夠具有梅花一般的傲骨。陳嘉言有一定的革命思想，傾向于科學民主，間接影響了陳少梅的藝術思想，使他帶著勇于革命、不斷進取的精神在尊重前人傳統的基礎上進行創新。

陳少梅出身于清末衡山詩書望族，有著深厚的家學傳統。由于出身書香世家，陳少梅的人品、性情、學問及藝術創作都受到了潛移默化的熏陶。陳少梅自幼便博覽群書，家學淵源直接影響了陳少梅繪畫的藝術格調，也使陳少梅的繪畫中具有濃重的文人畫氣息。

衡山有“南岳獨秀”的美稱，而陳少梅的家鄉正在衡山。陳少梅的少年時期是在家鄉度過的，少年記憶中南岳衡山的秀麗景色成了其日后繪畫創作的豐富素材，也從深處奠定了他清勁秀逸的藝術風格。

（二）時代背景

陳少梅生活在二十世紀初的中國，是新舊思想與東西方文化相互碰撞又相互交融的非常時期，當時的中國畫壇分為“革新派”與“傳統派”兩大派別。“革新派”畫家以徐悲鴻、林風眠和劉海粟等為代表，他們主張推動中國傳統繪畫與西方的寫實技法和科學理念相結合，力圖對中國傳統繪畫進行革新?！皞鹘y派”畫家們看重繪畫能夠陶冶性情的功能，擔任著保護國粹的重大使命，他們提出借古以開今，探尋中國傳統繪畫藝術中的精髓。

陳少梅屬于“傳統派”，但這并不意味著沿襲“四王”之路一味臨摹古人走向泥古不化的深淵，而是深刻學習各家之法，從當時鮮為人道的“北宗”一派畫家中汲取營養，習得傳統筆墨技法，探索“南宗”畫家藝術意蘊，并結合地域文化意境，開創了一種集南北兩宗之所長的“南風北骨”風格，形成了獨具個人特色的清勁畫風。

（三）師承關系

陳少梅藝術歷程最重要的轉折點在于師從金城，金城繪畫理念在于師法古代名家的畫作，從中挖掘中國傳統山水畫的價值。金城雖在年輕時曾留學歐洲，但其在藝術技法上和理論上并沒有受到西方影響，而是深刻認識到中國古代繪畫筆墨傳統的重要性，他提出研學“北宗”繪畫、院體畫以及工筆畫的主張，同時對“文人畫”與“寫意畫”的態度也是包容的，他在藝術實踐中嘗試將南北風格融于一體，形成自身獨特的藝術特色。

陳少梅在金城的教導下，成為金城繪畫思想的繼承者并開拓出具有個性的藝術風格。師從金城使得陳少梅有機會研習大量古代名家的繪畫真跡，他每借得一幅名畫便如獲珍寶，探究摹習古人繪畫中的筆墨、皴法、墨色、經營布局，在這過程中體會古人在畫作中所表達的情感與人生感悟。陳少梅在摹畫大量“院體畫”和“北宗”畫的基礎上，探究唐宋及五代等“南宗”一派山水畫風格，從明清以來逐漸沒落的工筆畫中探究筆墨技法的重要性，對中國傳統繪畫中的技法進行重新審視與思考，并且重視畫面中的意蘊表達，形成了融合“南宗”秀潤與“北宗”勁健的個人風格。

二、陳少梅的繪畫風格

（一）細致勁健的筆墨

陳少梅雖師古人之法卻又不囿于前人，他對傳統山水題材進行革故鼎新。在用傳統的“北宗”筆法探索新題材的山水畫上，《江南春》與《小姑山》便是例證?！氨弊凇痹诋嫹ǚ矫?，筆墨刻畫嚴謹，精致不茍，用斧劈皴、潑墨法等用筆、用墨方法來表現山石堅凝的塊面結構，給人以筋骨外露、剛勁嚴謹的強烈印象。陳少梅在研習前人的山水畫時，對“北宗”山水畫嚴謹勁健的筆墨技法非常看重，又繼而探索“南宗”山水畫技法中的披麻皴、積墨法等含蓄秀潤的筆墨，并結合兩者實踐于山水畫創作之中。南、北宗畫法之別受到自然氣候等因素影響，而陳少梅作為南方人，習“北宗”法，從用墨來看，陳少梅多用水墨渲染，增強畫面的微妙變化而又有整體之勢；從用筆來看，陳少梅用細致有力的筆墨線條勾畫山石林木的結構輪廓，布局安排錯落有致，其山水畫作皴法清晰、運筆勁健。

《江南春》一圖中，在用筆用墨方面，陳少梅以狼毫細筆配以墨赭勾畫出山石的形狀，小筆著花青色細細點綴出村舍林木，山中苔點以墨色點綴，遠處山體用淡墨勾畫，用筆流暢精致而細勁有力，用墨潤澤秀雅而生動自然，體現了陳少梅剛柔并濟、細致勁健的筆墨特點。陳少梅用傳統筆墨描繪具有現代氣息的青綠山水，體現了其對山水繪畫的推陳出新，《江南春》也是陳少梅藝術風格逐漸成熟的繪畫作品的典型代表。

（二）清新明麗的色彩

陳少梅的山水畫繼承了“北宗”一派山水畫的特點，也融合了“南宗”一派山水畫的藝術風格。“南宗”所用筆法圓潤松散、含蓄秀潤，通常采用積墨法層層點染南方的氤氳山水，使得畫面更具有層次感、透氣感，設色方面常使用淡淡的青綠色罩染，既符合南方山水郁郁蔥蔥的氣象，也使畫面呈現出南方景色淡雅清秀的氣韻。

陳少梅的山水畫常配以淡雅之色，給人清透明麗之感而不流于媚俗。在他的畫中，山體用淡墨勾畫，山頭常用花青和綠色敷色，山腳則以墨赭細筆勾畫，水墨與色彩相互融合，生意盎然的春山浮現于紙面。陳少梅還常用墨綠色染天染水，用赭色渲染畫中房屋村舍等景物，樹枝樹葉則用花青、石綠染之以呈現林木豐茂的意象。他將山水真實之色與心中虛幻之色相融合，營造含蓄淡雅的藝術境界，山水畫中的色彩清透雅麗而不艷俗，創造了一種清新明麗的畫面效果。

《江南春》中以碧翠欲滴的蓮葉為近景，以青翠挺拔的春山為遠景，以翠綠的柳樹、淡青的田、赭色的村舍以及身著青衣的農民等為中景，山腰間云霧繚繞，遠山顏色逐漸淡去，使得畫面具有清晰分明的層次感。從畫面的整體來看，近景采用石青色罩染，遠景以淺墨或石綠淡淡敷色，逐漸減淡直至消失，畫面整體色調清新明麗、含蓄悠遠，呈現出悠然自得的新農村景象。

（三）高雅靜逸的意境

中國山水畫家的山水作品多受道家哲學思想影響，十分重視創造意境之美，可以說意境是中國山水畫的靈魂。山水自然與具體物象和人的情感、精神、氣質相結合，將自然景物與畫家心中的所思所感相融，再以黑白相生、虛實結合、情景交融等方式在紙上呈現為悠遠空靈、韻味無窮的山水畫意境。

陳少梅通過對兩宋時期山水作品日夜不輟的研習摹法，從傳統山水畫中汲取前人的水墨皴法，習得畫中意蘊、意境。除了鍛煉繪畫功力，陳少梅對畫中意境、意蘊與個性極其關注。他欣賞倪云林的曠逸、馬遠與夏珪的闊朗、劉松年的典雅，并融入自身的山水畫創作之中。陳少梅的山水畫善于把握筆法與墨色尺度，既無妍細精媚的做作姿態，也沒有刻意外露的粗悍之氣，其山水畫總是充滿恬淡的氣韻，從而形成了融勁健于柔秀的山水畫新風，營造了清新高雅的山水畫意境。

陳少梅的《江南春》以山巒起伏、云霧繚繞、綠葉如滴、山間村舍、荷葉漣漣等自然景象營造出一幅俊逸雅致的山水畫意境。山中孤戶人家、樹木掩映中農民勞作，實景與虛景相結合，色彩筆墨運用得當，用中國傳統筆墨技法生動表現了新中國成立后勞動人民對美好新生活的憧憬，以及江南一帶的秀美山水風光。

三、陳少梅的美學思想

（一）追隨古人意蘊

陳少梅認為“中國繪畫最重氣韻，畫有雅俗之分，即在于氣韻之有無，作畫之人先不俗，畫才能雅”。這說明陳少梅承襲著中國傳統繪畫理念，認為只有作畫者本人修身養性并在精神上達到一定的高度才能在藝術創作中創造出高逸的藝術意境。正是如此，陳少梅山水畫中透出一種深厚含蓄的思想、俊逸清勁的氣韻。

陳少梅的繪畫美學理論文章所存不多，他把精力集中于藝術創作中，但從他留存的寥寥數語與眾多的山水作品來看，陳少梅本身的文化底蘊、高潔品性以及深厚的功力映射在他的作品中，蘊含著他對美學的追求。他的作品如同古詩詞一般，體現了他自身深厚的文學修養、人生的理想追求。

陳少梅經歷了“繪畫先臨古學古，仿古而后創新”的藝術歷程，其山水畫作品，從美學角度看彌漫著一種高古之意。探究緣由，在于陳少梅繼承傳統山水畫中的雅韻之意，以及其山水畫作多取材于古人詩詞和文學典故，作品中流露出豐富的精神內涵、動人的文化品格，散發著一種寧靜悠遠的古韻。

（二）賦予時代氣息

陳少梅在新中國成立后創作了一系列緊隨時代新面貌、新形式、新氣象的畫作。陳少梅深入觀察當時中國的社會生活，走入祖國自然河山之中，一路隨行隨記。當時陳少梅大量寫生，以新的筆墨技法創作了一系列符合當時社會潮流的現實主義作品。陳少梅對整個畫面的處理不再局限于臨摹前人的空間營造，而是運用了偏向寫實的技法塑造出一個個詩意盎然的畫面。由于在探索階段，手法還不夠成熟，但是用筆用墨、經營章法、意境營造方面都表明了陳少梅此時殫思極慮以嶄新的姿態去展現新的社會生活。

當時陳少梅創作了《風雨歸舟圖》《江南春曉》《海防圖》《叢林遠嶺》等帶有時代氣息的繪畫作品，用傳統筆墨山水來表現真實的生活，這些畫作有的取材于現實社會生活，表現人們迎接新生活的氣象，使觀者對當時的社會風貌有更加深刻的認識。有的則是描繪祖國的大好河山，展現人們對美好未來的憧憬以及安定祥和生活的祝愿，色彩淡雅而清麗，意境平和而悠遠。

《江南春》《小姑山》這兩幅山水作品是陳少梅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具有生活氣息和時代意義，是為慶祝祖國建立五周年而作，并且參加了全國首屆畫展，在畫中寄托著陳少梅對祖國人民美好未來的期盼和憧憬，同時有力地反映了陳少梅隨時代發展創新的獨特追求，開拓了用傳統繪畫技法反映現實生活的廣闊領域。

四、結語

縱觀陳少梅的繪畫藝術歷程，他通過自身的藝術實踐，在當時崇南貶北、崇尚西學的風氣之下，不為潮流所驅，重新審視南北兩派的藝術精華，突破前人窠臼、不習一家之法，取得了杰出的藝術成就，從逐漸凋零的傳統山水畫中發現新的曙光，為中國傳統繪畫藝術開拓了新的發展道路。

陳少梅是一位受人愛戴、傳道授業的美術教育家。陳少梅在教學中采用傳統的師承傳授方法，主張臨習歷代名畫中的傳統筆墨技法，同時領會前人意蘊風格。他并不以此為業以求謀生，教育態度嚴謹細致，收徒不論長少貴賤，各地學子紛至沓來，所以在津門授藝課徒的眾畫家中非常具有影響力和凝聚力。

關于陳少梅消極守舊而不創新的看法是一種誤解，他積極對中國傳統藝術進行多方面探索，發展了融南匯北的獨特繪畫理念，畫作中具有高雅靜逸的意境。他勤勉不怠，習前人之法，但又勇敢跳出經驗的牢籠，對當今中國畫家追求藝術具有啟迪意義。

作者簡介

楊婷，1997年生，女，漢族，湖南衡陽人，2021級在讀研究生，碩士學位，美術學專業，研究方向為美術史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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