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女性居所的設計理念及特色研究

摘要：《紅樓夢》是我國文學史上的一顆璀璨明珠，曹雪芹在小說中創造出了多位性格鮮明、芳姿卓絕、才華橫溢的女性形象，并結合當時的古典園林風格和作者個人的審美理念，用文字創造出了這些角色生活的園林空間。曹雪芹在紙上建造的園林將當時古典園林的造園手法和角色性格、命運的描寫結合在一起，所以書中女性居所幾乎處處都有女性意象的體現。文章從空間布局、植物配置、形態和意境營造三方面分析《紅樓夢》中女性居所的設計理念及特色，幫助讀者進一步理解《紅樓夢》中的女性形象和故事情節，這對當代人研究和傳承中國古典園林設計文化有著重要作用。

關鍵詞：《紅樓夢》;古典園林;女性居所;設計理念

中圖分類號：TU98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03-00-03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塑造出了眾多風姿綽約、形象鮮活的女性角色，并用十分精巧的文字，為這些鐘靈毓秀的女性創造了精妙絕倫的古典園林空間，作為她們日常生活娛樂的場所。書中的園林景觀設計不僅充分借鑒了當時的古典園林造園手法和技巧，還融入了對每個角色性格的側面描寫和命運轉折暗示的巧思。文章在梳理《紅樓夢》中女性居住場所特征的基礎上，選取瀟湘館和蘅蕪苑這兩個居所，結合林、薛二人的性格與形象分析園林的空間布局、植物配置和形態意境營造，解讀園林景觀設計中蘊含的女性意象和符號，進而說明作者運用的以景寓情、以景寫人的寫作手法，以及其在文學和文化兩個層面的作用和意義。

1 《紅樓夢》中女性居所概述

中國的古典園林主要的表現元素有植物、水體、山石、建筑，這四種元素構成了景觀層次豐富的園林空間。曹雪芹在書中描繪的大觀園借用了明清古典園林中的諸多設計手法和表現手法，大觀園全園的景觀建筑由一條中軸線貫穿，連接省親別墅。沿著中軸線布局，分別是正門、翠嶂大假山，然后是沁芳亭橋，后面則是主殿的建筑群。怡紅院、清堂茅舍等坐落于大觀園軸線的東部，瀟湘館、蘅蕪苑、稻香村、紫菱洲等坐落于大觀園中軸線的西部[1]。形態各異的水流將各個景點建筑連接在一起，水流或彎曲繞行、潺潺流動，或靜水流深、遍布荷花水植。河面有著寬窄直曲的多種變化，使空間的節奏更加豐富與輕快，又帶著生氣十足的水面景觀。

書中主要女性角色居所的風格可概括為以下三種類型。一是清幽型，其風格特點為幽靜雅致、凄涼幽寂。例如，千百桿翠竹掩映，清水環繞，種有梨花及芭蕉的瀟湘館;室內屏帳倏然，軒窗寥寞，門外荇翠菱紫的紫菱洲。二是高貴型，其風格特點為高貴典雅、通透大方。例如，多奇花異草、嶙峋怪石的蘅蕪苑;院內多種植梧桐與芭蕉，伴有月夜聽雨之意境的秋爽齋。三是田園型，其風格特點為清新質樸，具有田園氣息。例如，屋舍前后桑，榆隨風飄動，房屋簡樸，園內多蔬菜的稻香村。

書中塑造了以林黛玉和薛寶釵為代表的金陵十二釵及以香菱和平兒為代表的金陵十二副釵，她們都是性格特征鮮明的女性角色，也是極具討論和研究空間的角色。文章選取林黛玉和薛寶釵作為分析《紅樓夢》中女性角色居所設計理念和特色的對象。這兩位女子都是才華橫溢且聰穎早慧的，但二人完全不同的性情和思想追求也暗示了兩人不同的命運，令人嘆息[2]。她們各自的悲劇結局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像血濺出的花一般破碎[3]，這在兩人居住場所的景觀、布局等方面都有暗示。

2 《紅樓夢》中女性居所特色

自古以來，建筑便見證著居者的日常生活，自然透露出其獨特的思想性格[4]。《紅樓夢》中大觀園主要的園林景觀與小說的情節發展和人物性格，甚至是人物心境變化都有著緊密的聯系。所以書中主要女性角色的居住場所是作者精心設計的，對人物形象的豐富和故事情節的發展都有著重要作用。其中，尤以瀟湘館和蘅蕪館為典型。

2.1 居住場所的空間布局

在書中，林黛玉居住的瀟湘館位于大觀園的西邊，與賈寶玉居住的怡紅院遙相對應。在第三十八回探春建詩社時，作者以舜之瀟湘二妃娥皇女英的典故，點明了瀟湘館中竹子的名字，同時側面說明林黛玉愛哭的性格和以淚還神瑛侍者恩情的前緣，也暗示了林黛玉的結局。書中描寫賈政帶著賈寶玉及眾人游覽大觀園時，走到瀟湘館前，詳細描寫了瀟湘館的空間布局，可以看出瀟湘館外是一帶粉色墻體，院內種有千百竿翠竹，這些竹子青翠茂盛，形成了天然的掩體。穿過門進入一條曲折的游廊，有一只鸚鵡掛在檐下。院子有正房三間，為一明兩暗。后院還種了梨花和芭蕉。整個院子有著幽靜雅致的氛圍，充滿了花繁葉茂的勃勃生機。院中還有兩間小小的退步，清澈的水流順著院子的墻根進入，沿著墻體的方向蜿蜒流至前院，自竹林緩緩流出，整體布局將動靜、清幽和活潑完美融合。

薛寶釵作為王夫人的親戚，客居在大觀園中，居住的院落為蘅蕪苑。從書中賈政帶寶玉游園時對蘅蕪苑的空間布局和環境的描寫可以看出，蘅蕪苑的建筑格局呈現內斂的狀態，乍一看四周被玲瓏石塊環繞，石頭將院落和外界隔絕。繞過主山后邊，可看到高聳突出的玲瓏山石，使蘅蕪苑看上去大氣莊重。但蘅蕪苑內幾乎沒有常見的花草樹木，多是玲瓏山石和異草藤蔓等缺乏生機之物，這就使整個院落缺乏鮮活的生命力和自然四時變化的動態美。再加上院中也無任何鳥獸家禽，整個院落給人一種空曠冰冷的感覺。這和薛寶釵的謹言慎行、冷靜自持是匹配的，她知道自己是客居在賈府，所以并未在院中放入過多物件。對于薛寶釵來說，居住在大觀園更多是為了加強和賈府眾人的溝通聯系。現階段，她對賈府沒有歸屬感，很多時候都是以洞察人情世故的心和沉穩冷僻的性格在賈府居住的。由此可知，蘅蕪苑的布局是暗合薛寶釵性格特征的。

2.2 居住場所的植物配置及形態特色

瀟湘館的植物主要為竹子、芭蕉和其他花草樹木，其中竹子最盛，而竹子的形象與林黛玉的性格命運達到了一種完美的融合狀態。竹子不僅象征林黛玉身上的堅韌，不因外界環境的壓迫而折腰，還表現了她高潔優雅，含蓄又靈動的角色特征。書中描寫的“鳳尾森森，龍吟細細，一片翠竹環繞”，這樣高貴而自然、婀娜而綽約的姿態，正合林黛玉絳珠仙子清幽脫俗的形象。4402CF9B-B5B8-4C48-A5B8-DEA2E0821ABA

竹子挺拔筆直的外形和清雅堅韌的神韻都與林黛玉的形象匹配，所謂“竿竿翠竹映瀟湘”，竹子修長苗條，隨風來回搖動，恰似林黛玉柔弱又堅韌的身姿形態。竹子不同于五顏六色的百花，這也與林黛玉清高孤傲的性格契合。竹子不畏風霜嚴寒的品行與黛玉不愿與俗世同流合污的性格一致。同時，“斑竹一枝千滴淚”則暗示了瀟湘妃子林黛玉對愛情的堅貞與其悲劇命運，暗示了其情感生活的不圓滿，愛情希望終將破滅[5]。竹子這一意象代表的正是林黛玉的形象，其獨立的人格、思想和愛情觀都是超前的，是具有深遠意義的[6]。可以說竹子和林黛玉的形象已經融為一體了。

薛寶釵居住的蘅蕪苑幾乎沒有常見的景觀花草樹木，更多的是奇花異草和嶙峋怪石。院中沒有過多的植被或者水體的裝飾設計，滿園異草散發著馥郁的清香，冷香環繞整個蘅蕪苑。院中有藍蘭、杜衡等奇香異草，“三徑香風飄玉蕙，一庭明月照金蘭”說的正是蘅蕪苑中的景象。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蘭草多用于象征君子美好的品德，也是世族大家文化的體現。同時，名貴的蘭花、異草代表薛寶釵一心追尋和維護封建社會的階級秩序和制度，也代表薛寶釵推崇封建社會的仕途經濟。這和薛寶釵崇尚仕途前程的性格特征是吻合的。蘅蕪苑植物的色彩以藤蔓、蘭草的冷色為主。冷色給人一種冷靜沉穩的感受，這樣的環境暗喻了薛寶釵的低調、冷心冷情的性格和穩重的處世風格。庭院中植物大多是帶有香味的草本和藤本植物，藤類植物沿著建筑的檐柱和山石向上攀巖[7]，形成障景，既可以中和山石、建筑外形線條的冷硬感，又能隔絕外界視線，這和薛寶釵謹慎、不輕易向外界展示真實想法的性格特征也是吻合的。

2.3 女性居所的意境營造

人與環境是相互融合的，要理解一個人，就不能忽視他所處的環境[8]。將環境意境與個人相融合，更能明白人物的性格特征。受儒家文化影響，中國人在情感渲染和表達中都是比較含蓄內斂的，很多時候主體感情的抒發、個人志向的表達或者藝術形象的創造都通過周圍環境的描寫和意境的營造來表現。在《紅樓夢》中，曹雪芹也采用了這種營造意境的方法來側面展現角色的情感和性格，如大觀園中攏翠庵的清冷偏僻暗合妙玉的孤高冷傲，怡紅院的精巧華麗暗示賈寶玉前期富貴公子的命運，瀟湘館清幽高潔的氛圍暗合林黛玉冰清玉潔的性情，衡蕪院的空曠冷幽暗合薛寶釵的沉穩冷靜，稻香村的自然質樸暗合李紈的賢惠樸素等。這表明在園林景觀設計中，意境的營造往往與居所主人性格匹配。

林黛玉居住的瀟湘館是她情感和意念的具象化外現。詠物詩貴在不離于所詠之物的同時，又不拘束于所詠之物本身，而從中見人之情貌、品格、氣質[9]。無論是在瀟湘館中看到雨打芭蕉發出的“寒煙小院轉蕭條，疏竹虛窗時滴瀝;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濕”的哀嘆，還是看到花瓣凋零不忍其落入污泥選擇葬花時聯想自身而發“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的感傷，都表明作者將林黛玉的生活經歷、思想變化、個人審美和理想等幾乎都傾注在了她周圍的園林景觀中。瀟湘館里竹子、芭蕉、詩書、畫作等暗示著林黛玉的性情和命運，瀟湘館中的景觀作為林黛玉情感的寄托，寄情于景，靜中含情，情景交融的表現手法使瀟湘館具有靜寂、幽深、雅逸的意境。

蘅蕪苑四周被玲瓏山石包圍，院落空間被山石遮擋，與外界隔絕，這使整個院子初看略顯無趣。繞過入口山石，就可以看到院中全貌，院中幾乎沒有充滿生機、順應四時生長的花草樹木，多是嶙峋怪石和奇花異草，院落旁沉靜的水面和石頭組合在一起，使整個蘅蕪苑呈現出一種空曠陰森的氛圍，這和薛寶釵沉穩謹慎的性格是一致的。蘅蕪苑中還有很多藤蔓綠蘿沿著山石和建筑生長，大片藤葉的冷色調又加深了蘅蕪苑幽深冷清的意境，這也符合薛寶釵明哲保身、只在乎自身利益的性格，同時暗示了她后來寂寞清冷的命運。

3 結語

《紅樓夢》作者對女性角色居所的景觀布局、植物配置和意境營造都與小說的故事情節、人物性格和心境變化有著緊密的聯系，蘊含著作者對這些女性角色命運的暗示和思考，所以書中主要女性角色的居住場所可以說是作者精心安排的。從文學層面來說，這對小說人物形象的豐富和故事情節的發展都有著重要作用和意義;從文化層面來說，《紅樓夢》中的大觀園也是作者結合當時的古典園林造園手法，用文字呈現出的理想宅院，是古代文人對居住功能和自然環境進行詩意融合后的理想產物，有助于當代相關從業者更好地研究和理解中國古典園林的設計手法和美學思想，對當代園林景觀設計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張如安教授曾在《用新視角研究紅樓夢女性》一文中說，在研究《紅樓夢》中的女性時，不能僅從某一個角度分析，只有具備一定高度的審美鑒賞能力才能更好地理解曹雪芹筆下女性角色們的心理及情感世界。文章對《紅樓夢》中園林景觀設計的空間布置、植物配置、形態和意境營造等進行分析，再結合書中女性人物的形象及性格特征，分析其中的女性意象和女性符號，以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曹雪芹筆下女性人物的思想和情感，更好地理解小說中蘊含的悲劇之美，理解書中開篇所言的“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及小說蘊含的由盛轉衰的悲劇意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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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趙陽.清代閨閣“山水”詩詞創作特色及生態文化意義[J].湖南社會科學，2014（6）：227-230.

[9] 趙雪.清王素襟《名花百詠》中的審美意蘊[J].藝術科技，2021（7）：135-136.

作者簡介：趙雪（2000—），女，貴州赤水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基金項目：本論文為2021年南京林業大學大學生實踐創新訓練計劃項目“明清江南園林設計中的女性符號”相關成果，項目編號：202110298084Y4402CF9B-B5B8-4C48-A5B8-DEA2E0821AB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