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針上的露水

小 西

圖書館

大雨中

年輕人從外面把書推進來

電梯運送的不僅僅是書

還有即將滲透在紙張里的雨滴

帶著潮氣的詞語，和一小段

剛剛死亡或者誕生的時間

以及一些正在上升的思想

也可能是帕斯、毛姆

奧威爾或者吉爾伯特等人

突然冒出來的念頭、預言和方向。

他們一起抵達十樓

在電梯打開的瞬間，一道光

穿過了倉庫模糊的走廊

海在雨里

雨比海更難以捉摸

站在沙灘上，用心才能分辨出

雨點的小和雨水的大

這兩者之間的區別

才能感覺到沙子并非無知之物

它往下陷落，是為了

讓隱蔽的事物暴露出來

雨下在海里，也下在海之外

它大于海，卻從未攪動過海水

我一邊對其保持著敬意

一邊等更大的波浪

來撫平沙灘上的坑洞

山間一樹梅

一樹梅站在山間

沒有其他的梅花

一樹梅沒有修剪過

是梅應有的姿態

除了它，看不出

春意四面埋伏，整座山仍被荒蕪

那巨大的包袱裹著

它旁逸斜出

卻不打探浮世悲歡

梅香，也非林逋筆下的暗香

因為它來得太直接

不僅亂了人心和風的方向

一座倒掉的孤塔，恍惚間

也被這突來的香氣，慢慢扶了起來

一種叫蜻蜓的月季

我們坐在一堆滾圓的果子中間

所談論的話題陷入了庸常

這時，它在窗臺上

突然開口說它叫蜻蜓

一種輕紗薄翅，視覺靈敏

擅于點水的美麗昆蟲？

遍尋不見蜻蜓蹤影

它又從枝葉間探出淡紫的面龐

堅稱自己就是蜻蜓

我們站起來，靠近窗臺

發現與常識里的“蜻蜓”有著巨大差別

這是一種動物和植物的差別

這是平庸之物不可能具備的美

當群山在大霧中隱去真相

唯它每一瓣的線條

被信仰描述得無比清楚

我發現了這個秘密

植物不可能缺席

它們一直在那里

靜默，隱忍著

它們不愿待在臥室

尤其不喜歡看起來體面的客廳

先后有人進來，脫掉鞋子

夸張的寒暄，令人厭倦

長時間的自閉，令它們的耳朵朝內翻卷

大家忽視了植物的聽覺

在這場聒噪的辯論中

我發現了這個秘密

把它們挪到陽臺，并循環播放

米沙·埃爾曼的小提琴曲

只有我，和它們在聽

這是旁人不能理解的交流

以及旁人看不見的舞蹈

在我們的身體里跳了一百遍

或者更多

松針上的露水

早晨，我會獨自

去海邊坐一會

對視良久，彼此已變得

陳舊而寡言

到八點十分時

我會起身穿過松樹林

松針上擎著的露水

像一群小鹿的眼睛

輕易就暴露了內心

它們不中庸，不執著

不追悔未完成的愛和夢想

當風吹來，它們只想墜落

迅速完成干凈的、來不及悲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