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霞
摘 要:人文主義的內涵隨著社會的發展呈現出變化的姿態。本著歷史的、發展的眼光,在梳理人文主義動態內涵的過程中,將后人文主義與傳統人文主義作為互相發現的對象,在關注人文主義內涵繼承性的同時,重點觀照人文主義內涵的創新性。本文旨在從人文主義聚焦的對象、聚焦的語境、聚焦的范圍三個角度著眼,探析羅蒂后人文主義與傳統人文主義的間距。
關鍵詞:傳統人文主義;后人文主義;間距
中圖分類號:G122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22)04-0091-03
“間距”的概念是法國漢學家朱利安提出的。他在參加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2012年舉辦的“思想與方法:全球化時代中西對話的可能”國際高端對話暨學術論壇時,從“間距”出發,研討中西對話的思想與方法。他指出了“間距”與“差距”的三點不同:“首先,間距并不提出原則認同,也不回應認同需求;其次,間距把文化與思想分開,因而在它們之間打開了互相反思的空間,思考得以在其間開展;其三,間距的形象不是整理、排列、存放,而是打擾,它以探險和開拓為其志向,間距使眾多的文化與思想凸顯為多姿多彩的豐富資源。”[1]從中可知,“間距”反對立場、反對認同原則、反對同化的邏輯,對話的雙方互為彼此的他者,強調的是雙方互相觀照、互相反思、互相發現,在距離中展現對話雙方的豐富性、多樣性、獨特性。
本文讓傳統人文主義與羅蒂后人文主義互相注視,從傳統人文主義出發,去發現羅蒂后人文主義所蘊含的新思想。對傳統人文主義、后人文主義、羅蒂后人文主義的界定是分析問題的第一步;在對三者清晰界定的前提下,筆者選擇人文主義聚焦的對象、聚焦的語境、聚焦的范圍為著眼點,探析羅蒂后人文主義與傳統人文主義的間距。
一、對不同階段人文主義的界定
人文主義的內涵是豐富的。董樂山在阿倫·布洛克專著《西方人文主義傳統》的譯序中談道,“即使在人文主義的發源地西方,這個名詞也含義多變,在不同的時代和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會對它做出不同的解釋。”[2]人文主義雖然始終強調以人為中心,但是隨著人們生活條件、社會關系、社會存在的改變,人文主義的表現形態在不斷變化。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主要表現在人與神的沖突。啟蒙運動時期科學的發展推動了批判理性對人文主義的豐富。19世紀工業革命的經驗讓人對自身重新認識,人的樂觀、進步的信念受到沖擊。20世紀非理性興起,人的情感無節制,新的人文主義出現。
本文中的傳統人文主義包括文藝復興時期、啟蒙運動時期、19世紀的人文主義。以社會發展的階段來認識人文主義的話,顯然傳統人文主義是以中世紀以神主導為參照系,而后人文主義的興起又是在繼承傳統人文主義的發展。王寧在《“后理論時代”的理論風云:走向人文主義》一文中談道,“后人文主義是伴隨著人文主義的危機而來的,是后理論時代的一種新的理論思潮。”[3]并進一步分析到后人文主義對人類中心主義意識產生懷疑,開始反思人與自然的關系、思考并探討人與機器的關系。陳世丹在論文《西方文論關鍵詞:后人文主義》中認為后人文主義是對傳統人文主義賦予人的優先權、中心性、絕對性、超越性、自主權等一系列特權的解構[4]。蔣怡在《西方學界的“后人文主義”理論探析》一文中指出:“后人文主義靈活多變具有強勁的增值能力,能派生出眾多不同的含義,形成一場跨越文學、政治、人類學、生物學、信息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多種學科的批判實踐。”[5]從中可以看出,后人文主義強大的生命力以及強勁的跨學科性質。
由上可知,后人文主義對傳統人文主義的繼承在于談論的中心為人,發展在于對人、人權等的重新認識。美學哲學家、思想家、理論家理查德·羅蒂在專著《偶然、反諷與團結》中通過對人的語言、自我、人生存的社會重新描述,建構了“人文主義烏托邦”:人們小心翼翼地直面偶然的世界,在反諷中尋找個體的審美,在揭示圍觀殘酷的前提下走向共同體式的團結[6]。在專著《后形而上學的希望:新實用主義社會、政治和法律哲學》中對人性、真理、人權、倫理等重新論述;在專著《哲學與自然之鏡》提出人通過不斷的創造自我,從而變得更好、更有趣、更有效。在專著《后哲學文化》中涉及人從自我情境發展、人與他人交往發展兩個方面,即人一方面要善于根據新的形勢不斷重新編織自己的信念之網;另一方面人需要在不斷地與別人、別的共同體、別的文化交流中超越自我,不能封閉在自我的小天地里。羅蒂不僅在思想內涵方面與后人文主義相契合,而且對人、人權等的認識涉及語言學、社會學、政治學、哲學、文化等多領域,其思想的豐富性、跨學科性也是后人文主義的表征之一。
可見,羅蒂是一名后人文主義者。劉劍在其專著《走向后人文主義:理查德·羅蒂的文學理論和文化批評》中也認為“羅蒂的人文主義批評既守護傳統人文主義價值,又迎接后哲學文化的挑戰,是一種后人文主義文學理論。”[7]羅蒂的思想始終聚焦于人,但是他看到了人的偶然性、多樣性、差異性、變化。
二、人文主義聚焦的對象
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思想主要通過人們普遍對古典學問復活的態度、信念表現出來,而復活古典學問的目的通過教育來塑造人的個性,培養人的潛在能力和創造能力。啟蒙運動時期的人文主義在崇拜經典和重視通過教育培養人等方面傳承著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的傳統。盧梭將人需要按照自然的規律生活與通過教育來培養人聯系起來思考。19世紀人文主義的傳承性表現在強調人的能力。布洛克在其專著中分析道:“海頓、莫扎特、貝多芬、舒伯特這四位作曲家的音樂代表了任何其他經驗所不能代表的人文主義的精髓,把人類的深刻感情和新形式發展中的無與倫比的創新力量做了完美的結合。”[2]歌德在此時也談到需要發展人的感官、理性、想象力、理解力等所有能力。與歌德同時代的思想家、作家也對人自我修養能力的塑造充滿信仰。傳統人文主義始終關注著普遍性的人,人文主義者不斷反復要求哲學要成為人生的學校,致力于解決人類的共同問題。075F75E1-5BA6-4C2A-80D0-6D4BF375CF44
以傳統人文主義為參照,發現羅蒂的后人文主義思想關注到了個體的人,看到了人的差異性、獨特性、偶然性。這種偶然性主要體現在人的語言、自我、人生存的社會三個方面。第一,羅蒂在《偶然、反諷與團結》中談道:“20世紀歐洲文化與科學語言——看作只是許多純粹偶然的結果。”[6]語言是利用盲目的、偶然的、機械的力量不斷被創造的,而不是被發現的。第二,羅蒂在《偶然、反諷與團結》中吸收布魯姆、尼采、弗洛伊德的觀點闡釋自我的偶然觀。布魯姆所謂的強健詩人就是“害怕發現自己只是一個復制品或仿制品而已。”[6]布魯姆和尼采都認為“強健的創造者是以嶄新方式使用字詞的人,最能體悟她自己的偶然。”[6]從布魯姆和尼采的觀點出發,羅蒂認為為自己的獨特性找到獨特的文字或形式,就可以證明自己不是復制品或仿制品。自我創造的實現來自語言的創造,語言是偶然的,自我創造也是偶然的。弗洛伊德認為“自我是從未進入經驗的無數個偶然所造成的產物,唯有掌握到我們過去個人獨特的若干關鍵性的偶然,才能在我們的身上發現有價值的東西,才能創造值得我們尊敬的現在的自我。”[6]從中羅蒂認為人的價值的發現需要依靠掌握自己過去個人的獨特的關鍵的偶然來實現。第三,羅蒂認為“自由作為對偶然的承認,這項承認乃是自由主義社會成員的主要品德。”[6]所以,人們在承認語言、自我是偶然的產物后,也就是對理想的自由主義國家公民身份的認同。在一個自由主義社會里,人們在自由開放的交往中會達成共同的目標,但是在這共同的生活情境里,還保留著私人目標的多樣性、個人生命的詩意性。
三、人文主義聚焦的語境
布洛克將任何以調查和理解人是如何適應現代工業化社會不斷改變的心情為其目標的研究看作人文主義傳統的一部分。由此可知人文主義在具體的、歷史的、變動的語境中觀照人。
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得以傳播主要在于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由于城市商業的擴張使教育的傳統得以保留,另一方面得益于印刷術。科學、經濟學、社會學等的發展推動了啟蒙運動中人文主義的進一步深入。哥白尼、伽利略在天文學領域的新發現,開拓了人們對宇宙和地球的認知,探險航行使新的文明不斷被發現。牛頓、培根在為人類自然研究方面探索的同時,亞當·斯密、孟德斯鳩分別在經濟學、現代社會學等為人類在社會研究方面做探索。這些使得啟蒙運動時期的人文主義相比文藝復興時期有了新的突破,其一為哲學精神的發展,即為對權威、傳統、習俗有效性等展開批判;其二為對理想政治的傳達,即想通過藝術尋求一個由理性和公平來統治更好的世界。工業革命的發展、工業化經驗的傳承促進19世紀人文主義在政治方面的巨大變革,具體表現為理想政治的不斷實現,即“代議制政治制度和公民權利——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言論和出版自由、宗教自由、結社自由——已在整個西方世界確立”[2];以托克維爾為代表的公民人文主義的深化,即“為了民主本身的利益,相信自由價值的人必須積極投身于爭取足夠的保障來爭取民主,來制約平等的大眾社會中將會出現的權力的過分集中。”[2]20世紀納粹德國的興起、第二次世界大戰、冷戰的尖銳階段,使得西方傳統人文主義面臨挑戰,功利主義和泛情主義盛行,比較現實的人文主義意識到人的局限性和軟弱性,以白璧德為代表的新人文主義堅守人文主義傳統中人性本善和臻于完善的信念,強調“人類社會除了‘物質之律外,更重要的是‘人事之律——即收斂精約之原理,而使人精神上循規蹈矩、中節合度”[8]節制、內心的規范成為現代社會對人文主義的新要求。
傳統人文主義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有不同的發展。羅蒂專著《哲學與自然之鏡》的核心觀點之一就是強調哲學的功能在于通過與生活于不同文化、不同歷史時期、不同領域的人進行對話尋找到更新、更好、更有趣、更有成效的說話方式;在專著《文化、政治、哲學》中要求哲學家在討論專門的哲學問題時要考慮其對于社會、文化變遷的意義[9]。在專著《筑就我們的國家》中,羅蒂反對權威,強調未來會無止境地發展,美國的民族性格仍在永遠的發展過程中,贊同“杜威和惠特曼都把美國看作是在有限的、人的、歷史的努力中領會終極意義的一次機會。”[10]希望通過依靠藝術家和知識分子塑造的民族歷史形象、述說的民族過去的故事,動員美國人積極探索有意義的生活方式。黃勇在《后形而上學的希望》編后記中談道:“羅蒂認為,哲學家的真正任務乃是發現我們社會存在的實際問題,并努力提出解決問題的切實可行的辦法。”[11]也可看出羅蒂始終對具體社會語境、具體社會問題的觀照。羅蒂后人文主義思想中對具體、歷史、變動語境的重視顯而易見。
四、人文主義聚焦的范圍
傳統人文主義思想的表達主要通過科學、政治、哲學、藝術來傳達。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者主要是受過教育的貴族階層,他們的人文主義思想通過文學、建筑繪畫、雕塑等藝術去表達,彼特拉克用拉丁文經典著作、莎士比亞用戲劇、蒙田用文學形式的隨筆使人文主義充滿生命力,里昂·巴蒂斯塔·亞爾培蒂將人文主義與繪畫和建筑的著作交融匯合,米開朗琪羅用雕塑這種媒介表達自己的人文主義思想。啟蒙運動時期牛頓在科學領域、亞當·斯密在經濟領域、孟德斯鳩在現代社會學領域、萊辛在美學領域、溫克爾曼在藝術學領域、伏爾泰在政治領域、康德在哲學領域共同去表達人文主義思想,他們共同支持“創建一個人道、教育與宗教分離、世界主義和自由的綱領,不受國家或教會專斷干涉的威脅,并有權提出質疑和批判的世界。”[2]19世紀,穆勒、托克維爾是公民人文主義的代表;馬克思立足于歷史,從政治經濟學出發思考人文主義;歌德、席勒將文學作為人文主義思想表達的武器。
羅蒂后人文主義思想涉及政治、法律、文學批評、語言、美學、文化等多個方面。羅蒂在《后形而上學的希望:新實用主義社會、政治和法律哲學》中提倡唯生物主義人性論、最低綱領自由政治學、非原則主義和情感倫理學、平庸主義法理學、實用主義的女權主義等主張[11]。在《偶然、反諷與團結》中羅蒂試圖去協調私人的實現和人類的團結,他把該任務的完成寄托在小說家身上,讀者和作者在共通感中,實現團結。同時,他對文學批評的方法、任務等做了論述,認為文學批評家需要把書本放在其他書本的脈絡中,把人物放在其他人物的脈絡中加以定位;把作家放在自己所屬的時代中。“現在文學批評家不再從事所謂‘文學性質的發覺和闡釋,而應該建議如何修正道德示范和顧問的準則。”[6]文學批評家應該發揮道德啟發的作用。江怡在專著《維特根斯坦》中指出后哲學文化的特征之一為:“從不確定性、多樣性、可能性出發,描述和顯示人類的語言游戲活動。”[12]羅蒂也強調人類語言的偶然性、復雜性、多變性,也顯示著后哲學文化思想。劉悅笛稱羅蒂為“生活美學的大師”,因為羅蒂“直接將‘后現代倫理轉化成了一種‘生活藝術,明確倡導‘審美生活作為善的生活的典范。”[13]羅蒂的美學與人的生活、善融為一體。
人文主義思想在當下仍然發揮著重要作用。2012年,黨的十八大明確提出要倡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在政治多極化、經濟全球化、文化多樣化和社會信息化的世界格局下,人類全體面臨著糧食安全、資源短缺、氣候變化、疾病流行等生存問題。“人類命運共同體”是應對人類共同挑戰的價值觀,是人文主義思想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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