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炣一的詩

主持人點評

李炣一是90后詩人，去年我才有機會讀到她的詩，只能說非常喜歡。深諳其道，寫得既敏感又沉穩，而且和流行的詩歌傾向完全無涉。獨立于蠱惑人心的詩壇，卻和詩歌大道息息相通。李炣一代表了我對年輕一代詩人的期許，總覺得在他們中間，真正有進展的詩人依然是“未明”的，可杰作業已產生或已見雛形。不僅是李炣一，肯定有那么一些，但也不會太多。好詩人大多是沉默、被動和消極的。

——韓東

睡 前

他早已穿好了睡衣，平躺在木床板上

身下墊著兩層年前買的新棉絮

松軟的被子被牢牢壓住，貼著脖頸

現在有些發熱了，這是最后一個步驟。

開頭會比較復雜，他先悄悄搗鼓半天

把必要的每一個部分都照顧到，調整一切

包括位置，袖子，還有怎樣放松小腿上的

肌肉

然后才把自己不偏不倚地放在床的中間

雙手交疊

醒 后

一條夜晚的入口。

我看著宿醉后的天花板

頭有點脹痛。長方形豎著

其余的部分被四個方向的床簾分去

留下這個——

和我身下床板的尺寸并無不同的

門的形狀。天色漸濃

冬天細小的灰塵在門里消失

門不會變，門一動不動

我壓著它的長和寬

關于傍晚

船開走了，電影散場的時候

天色不算晚

有一對年輕的情侶

在岸邊，

海風吹得不如想象中溫柔

傍晚不像深夜那樣

此刻，一切都讓人那么著迷

又琢磨不透

它站在那兒

向自己剛結束的這一天告別

水波一次次打在河堤上

鐮 倉

幾個星期三

能聽見電車的聲音

天剛亮的時候

漁夫在壩上整理他的魚竿

岸邊開著白色的花

它緩慢地沖撞著大地

綻放又消失

回到它深藍色的莖葉之中

抵達。島嶼向外散落

如何觸碰一條永恒的弧線，

視線里沒有云

羅 馬

紅白相間，格子布上放著煙灰缸

在陽光燦爛的四月

咬了一口的曲奇餅干和

還在原位的勺子。

桌子上放著被喝了一半的咖啡

咖啡杯很小，餅干也很小

而一半和一口

像是個臨時被打斷的詞

沒有人在那里

我在對面的露天咖啡館

看著

在這個中午，

羅馬再次變成了世界的中心。

母 親

她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

陷入了沉思。

讀著一篇七分鐘的文章。

看著紙上的愛情，那么輕

那么柔。

蝴蝶繞著她飛，一圈又一圈

粉色的白色的

倚著窗外傍晚的光，金粉撒在

她的頭頂上。從里到外，

從外到里

“嘿，真美呀。”

睫毛蓋住了眼睛

想一想，念一念，斷斷續續

然后沉默

這時候我聽見她笑了一下

笑得那么柔軟

可愛

游 泳

悶熱的夏夜里，我們在郊區

游泳。

朋友靠在明亮的水池邊，用手掌

輕輕地拍打著水面。

“總有一天我要離開，去隨便什么地方。”

我想到一種暫時被我遺忘

的孤獨。每個熟悉的人選擇離開，

而他們總會離開。

“我想逃避那些現實的問題。”

藍楹花是多么優秀的行道樹。

在夕陽留下的光中

孩子跳入泳池，水花涌來

輕輕地拍打著水面。

舞 蹈

我注意到一個場景，

在去往藍毗尼的汽車上。

一棵樹在大風中旋轉，

田野空曠。隔著車窗的透明玻璃，

行李箱堆滿過道

沒有人說話。

隔壁坐著金色頭發的美國女人

下車時，我看到她往馬哈希禪修中心走去。

現在風很大，

她看起來和我一樣迷茫。

我們一同看著窗外那棵旋轉的樹，

在平坦的大地上

害 怕

害怕。飛機起飛

這個十一月份的好日子

金色的光，疊在灰藍色的云上。

她趴在小窗前

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每一個傍晚，在她出生前

太陽總是這樣落下

又升起

我怕。女孩對媽媽說

失 眠

他們喜歡在夜里收衣服

奇怪的不是收衣服

而是凌晨

一個更多的聲音都停下來的時間

你能聽到對面的窗子被拉開

什么東西被撐了下來

一次，兩次，三次

晾衣竿撞到了不銹鋼的窗沿

當，當，當當

對于在如此近的距離

卻一次都沒有能親眼目睹的事

我充滿了幻想

徒勞地 試圖去重現此刻的形狀

濕的重量還墜在衣服上

有點返潮的鞋子

當當，當，當

魚

一次晃動

形成一次靜寂的波紋

樓下的桂花樹被人為地搖晃

漁夫雙手扯住枝干

模擬著一次壯烈的撒網

一波

又一波

海浪把趕海的人裹在樹影中

無數的小魚都落在地上

落在他的鞋面上

昆 明

我在昆明租了一間房子

一個月的時間

我提著電腦就去了

我很想這么說

但是此刻

我既沒有房子，也沒有一個月

然而重要的不是昆明

而是住在昆明里面的那些人

熱水

他們在車站的熱水器前

笨拙地 學習如何打開熱水的鎖

滾燙的水落下來

熱浸透杯子

再也沒有什么余地

去存放另一種水的溫度

此刻，杯子變得不可觸碰

熱充斥著它的內外

口渴的人舍不得倒出杯子里一半的水

他只能等待著熱水

隨著時間，自行發生變化

作者簡介

李炣一，1994年生于建水，現居普洱。“后西南聯大詩人群”一員，作品散見于《詩與思3》《滇池文學雜志》《中國詩歌網》《深圳特區報》《寶安日報》等。

責任編輯 陸萱92241F7F-2A66-47B0-92BC-038DC321374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