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女性精神圖譜之二——鳳冠上的龍爪：竇漪房

徐曉民

史實往往比小說精彩。竇漪房出身寒門，入宮之后伺候呂后，默默無聞。公元前195年6月的長安城，大地、人、牲畜、樹木、花草，都在悶罐般的天穹下吁喘，風在遙遠的天際嗚咽。未央宮中，大漢皇帝劉邦終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后宮悲聲四起。它標志著一個朝代結束了，漢惠帝登上政治舞臺，而真正的掌權者卻是他的母親呂雉。呂后也由此開啟了女性理政的一個高光時刻。

每個人都是時代大潮里的一粒沙礫，隨著大潮起起伏伏。不知是為籠絡人心，還是為了清除異己，不久，劉邦后宮的宮女們被呂后賜給了各地諸侯王。有的是繁華都市，有的是苦寒之地，可謂天差地別。

年輕的竇漪房一心想著去趙地，但又毫無把握，為此憂心忡忡。她是清河郡觀津縣的寒門之女，即今天衡水市武邑縣人，父親墜河而亡，有一哥一弟。她入宮前，她的弟弟竇少君被人販子掠走，竇家呼天搶地，卻無人搭理。見慣世態炎涼的竇漪房洞悉人情世故，她給主管宦官塞了錢，但不知是塞錯了對象，還是收錢人忘了這碼事，她被陰差陽錯遣送到偏遠的代國，代國的都城為中都，有的說是今天的代縣，有的說比這個范圍要大得多。總之，代國是最北邊的諸侯國，比燕國還遠，遠離長安權力中心，代王劉恒也是一個遠離權力中心的人，他是朝廷的“逍遙派”，屬于冷灶中的冷灶。

哭吧！淚水哭干，也于事無補。但禍兮福所倚，正因地偏路遠，呂后大肆誅殺劉氏宗族時，劉恒幸免于難。一則是他低調平和，與世無爭，于人無害;二則他母親薄氏性格溫順，家族普普通通。在從宮中送來的五位嬪妃中，竇漪房是代王劉恒最寵愛的。但劉恒此時已有正妻，正妻還有四個兒子，從當時情形來看，竇漪房很難再有進步。

后宮歷來就是戰場，后妃之間的關系極其微妙，戚夫人的人彘之禍影響深遠。示弱是許多嬪妃的保身之道。東漢和帝皇后鄧綏初為貴人時，芳華美貌，性格柔順，寵辱不驚，貴人是僅次于皇后的位置，所以，深為陰后嫉恨。鄧綏對陰皇后小心伺候，六宮宴會時，她盡量穿著樸素，不搶風頭，若與陰后衣服顏色相同，則立即更換。最終，陰皇后被廢。

竇漪房與劉恒的正妻怎么相處的，現在沒有文獻記載，更沒有雙方爭斗的記載。后宮強則染指皇權，呂雉可以說是沒有皇冠的皇帝，她依靠外戚維護權力，她封兄子呂臺、呂產、呂祿和呂臺子呂通四人為王，封諸呂為列侯，她心里明白，會有許多人對此不滿，但她在打壓劉氏諸王時，只能信任和依靠娘家人。她不斷地讓呂家女子和劉家王爺聯姻。當然，最后帶來了呂家的覆滅。

劉恒的正妻在史料里沒有過多介紹，但有專家猜測她與呂后有關系，是呂后埋在代王身邊的眼線。呂后對劉氏諸王大開殺戒，震懾朝廷大臣，說明她沒有安全感，她不是對自己沒有安全感，而是對她身后事沒有安全感。她為什么沒有對劉恒動手呢？她感覺劉恒弱，成不了大器，對呂氏沒有威脅，沒有攻擊性。劉恒在朝中也沒有任何勢力。而竇漪房曾是呂后的貼身宮女，總是有這么一層關系罩著。呂后因此忽略了劉恒。其實，周勃、陳平選劉恒也是基于這些因素。而反過來，呂后的狠毒，竇漪房一定是見識過的，也是她對呂后統治之道易轍的原因。

當然，呂后的擔心是沒有錯的。在古代，繼任者否認前任，幾乎是一個不可更改的規律，蕭規曹隨只是特殊的個例。公元前180年，呂雉去世，老臣周勃、陳平誅殺諸呂，奪回天下。那么，該由誰來做皇帝呢？周勃、陳平選擇了溫順的劉恒，這是趨利避害的選擇。在劉恒登上皇位之前，正妻已經去世。而劉恒當上皇帝后，正妻的四個兒子卻陸續不明不白地死掉了。至于什么原因，《史記》沒有記載，其他文獻也沒有談及。

現在有人分析，劉恒正妻因為是呂后的人，或親戚或嫡系。除了他和母親弱勢的原因之外，還與正妻的保護有關。四個兒子死亡很可能不是意外，他們都是在短時間內死掉的，頗為蹊蹺。這說明當時劉恒的地位還不穩定，也說明有人對未來隱患的憂慮。但這四個兒子究竟是怎么死的，是投毒而死，還是被暗殺，或染上什么傳染病死的，現在已無從考證。但至少，在劉恒初當皇帝時，竇漪房與他一起身處險象環生的政治環境中，是事實。劉恒講究無為！無為！還是無為！這與黃老學派倡導的“無為而無不為”是相通的，竇漪房得益于黃老思想。她貴為皇后，膝下一女兩子，一女即館陶長公主，大兒子劉啟，小兒子劉武。她因病失明，漢文帝劉恒冷落她，但她以無為而為，從容應對。母因子貴，她皇后的位置還是穩如泰山的。

外戚如何遠離權力，是掌權的女性無法回避的問題。諸呂的覆滅，讓竇漪房認識到外戚的保身之道。她很明智，她給哥哥竇長君、后來找到的弟弟竇少君以財產，而不是權力，她的兄弟也謙遜退讓。在這方面，東漢光武帝皇后陰麗華、和帝皇后鄧綏，都采取了抑制外戚的做法。同時，竇漪房沒有像呂后那樣迫害后宮的敵人，而是尊崇黃老思想，緩解了后宮矛盾，這無疑都是比呂雉高明的地方。

竇漪房有一個孝順的皇帝兒子劉啟，這也是她能夠染指皇權的原因。當然，竇漪房性格中既有柔和的一面，也有強勢的一面。初登帝位的漢武帝想改尊崇儒學、廢止黃老之道時，她認為劉徹突破了她的底線，就強勢出手阻止。這也反映了后宮對皇權的染指，是一道難以破解的題目，而且貫穿了封建歷史的長河。

竇漪房代表了不同于呂后的女性理政之路。此后的鄧綏、蕭太后、孝莊等人身上，都可以看到竇漪房留下的影子，這是封建社會女性理政之路，也是刻在她們生命里的歷史之光。

編輯/閔莉7934B83D-A41A-45AA-8233-C6B6EA84FD5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