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瑋 吳志菲

徜徉在北京天安門廣場,莊嚴挺拔的人民英雄紀念碑以巍峨的碑體、優美的輪廓、飾有卷云與垂幔的碑頂,吸引人們駐足、追思緬懷先烈。這座1952年動工興建、1958年落成揭幕的人民英雄紀念碑,是由我國杰出建筑學家梁思成先生主持設計的。他的助手、新中國的建筑大師吳良鏞也參與了有關設計方案的討論。當時,30多歲的吳良鏞已是人民英雄紀念碑設計委員會委員、國慶工程審查委員會成員、北京市都市規劃委員會顧問。
2012年2月14日上午,北京人民大會堂。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在這里隆重舉行。“中國人居之父”吳良鏞院士榮獲2011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時任國家主席胡錦濤向他頒發紅底金字的獲獎證書,并同他握手表示祝賀。
“人民建筑師”的緣起
吳良鏞原本沒想過選擇建筑或城市規劃這個專業作為自己的終身職業。1940年7月的一天,吳良鏞在重慶合川二中參加完中學統考。午后,他還在睡午覺,日本的轟炸機來了。一時間地動山搖,火光沖天,瓦礫遍地。“這件事,對我的刺激很大,當時就想要把城市重新建好。”回想起那不堪的場景,吳良鏞的雙眼濕潤了。
這一年,吳良鏞進入重慶中央大學建筑系,立志戰后重建家園。1944年5月,作為應屆畢業生,吳良鏞被政府征調在滇西遠征軍任譯員。1945年,他應梁思成之邀,參加由梁主持的“戰區文物保護委員會”,協助編制《全國文物保護目錄》等。抗日戰爭勝利前夕,為順應戰后復興的需要,梁思成致書當時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暢敘建筑教育的發展方向,并建議創辦清華大學建筑系。不久,他興奮地告訴吳良鏞,清華大學批準辦建筑系了,問他是否愿加入建筑系工作。從此,吳良鏞開始了一生為之奮斗的建筑教育生涯。
“我初次見到梁先生,他當時40多歲,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和藹可親,但弱不禁風。抗戰期間,他身體一直虛弱,多病纏身。”說起導師梁思成,吳良鏞難抑崇敬之情,“因患有脊椎組織硬化癥,梁先生身背鐵馬甲。身體如此孱弱的他,大熱天還要伏案作圖,其難度可想而知,他把下巴頂在花瓶口,笑稱如此一來線可以劃得更直,實際上是找個支點,借以支持頭部的重量。梁先生這種不倦的敬業精神及學術上的創新精神,永遠值得我們建筑師學習。”在導師梁思成的影響與感染下,吳良鏞很快成長為新中國建筑界及建筑教育事業上的開拓者之一。
1948年,梁思成推薦吳良鏞赴美國匡溪藝術學院攻讀建筑與城市設計專業,師從世界著名建筑大師伊利爾·沙里寧。在其指導下深造,第二年吳良鏞便獲得碩士學位,并在學術界嶄露頭角。
正當他在美國建筑界初露鋒芒之時,吳良鏞的恩師梁思成、林徽因從國內給他寄了一封信:“北京百廢俱興,正要開展城市規劃工作,希望你趕快回來。”1950年底,吳良鏞沖破阻撓,毅然繞道歸來,參加新中國的建設。
致力中國城鄉建設
1999年6月23日上午,國際建筑師協會第二十屆大會在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這是國際建協自1948年成立以來第一次在亞澳地區召開的世界建筑師大會。大會開幕后,吳良鏞作為本次大會的科學委員會主席和國際建協《北京憲章》起草人走上講臺,代表中國建筑師以“世紀之交展望建筑學的未來”為題向大會作主旨報告。
大會通過了吳良鏞負責起草的《北京憲章》。這是指導21世紀建筑發展的重要的綱領性文獻,標志著吳良鏞的“廣義建筑學”與“人居環境”學說已為世界建筑師所普遍接受和推崇,從而扭轉了長期以來西方建筑理論占主導地位的局面。
20世紀80年代末,中國的建筑事業方興未艾,出現許多錯綜復雜的實際問題,吳良鏞吸取中國文化、哲學的精華,融合多學科的研究成果,創造性地提出“廣義建筑學”理論。針對國家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城市化與建設事業快速發展的新局面,他提出以城市規劃、建筑與園林為核心,整合工程、地理、生態等相關學科,構建“人居環境科學”體系,以建立宜居的人類生活環境。
吳良鏞視城市規劃和建筑學為致用之學,一生不遺余力地利用各種條件參與建設實踐,努力解決中國城鄉建設的實際問題。他從20世紀50年代起擔任北京市都市規劃委員會顧問,改革開放后又積極參與北京、上海、深圳等城市規劃設計的論證和專題研究。其中,他主持的北京亞運會建筑的規劃設計研究,提出“以集中為主,分散與集中相結合”模式并被付諸實施,減免了主體場館的建設,節約了大量財力;參與長江三峽人居環境建設研究時,他提出要把三峽工程視為一次特殊的城鎮化過程,是三峽地區產業和經濟結構大調整和大發展的契機,這一提法頗有指導意義,被收入中國工程院出版的《中國科學技術前沿》;他組織設計的曲阜孔子研究院,追求傳統文化品格與現代建筑的有機結合,利用傳統與現代的象征符號體現歷史文化與地方環境融合的設計思想,該工程項目成為中國人居環境的典型范例之一。
建筑師的畫作
吳良鏞自幼喜愛美術與文學,后因工作原因漸漸疏遠了文學,而畫筆一直是伴他左右的“伙伴”。他的畫作富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飽含著對大自然的熱愛與激情,從立意、構圖到所用的技能、技巧和技法,無不讓人嘆為觀止。
建筑專家當然尤工建筑畫。建筑畫是一種特殊的藝術品,它既不同于風景畫,更不同于山水畫,是以建筑為構圖焦點、以表現建筑形體為目的、集結構與神韻為一體的美術作品。“建筑畫是表達建筑設計者意象的畫,是建筑工作者的特殊語言,以畫代言,以形示意。當然,它既要表現出完美的藝術性,又要表現出建筑物的時代性和建筑的內涵,更要表現出建筑物的功能性。”關于建筑畫,吳良鏞道出了不少自己的觀點,“畫古代建筑,這些畫不是考古學上的復原圖,而是加進了對未來建筑的許多構想,是情感和理智的再創作。”
七十多年前,吳良鏞剛剛給梁思成當助手時,幫著畫佛光寺的插圖,畫到檐下斗拱,他隨便勾了幾筆,梁思成看了笑著對他說“把你考著了”,并動手為他改圖。“這件事,我至今難忘,因為它告訴我——嚴謹、不茍且,這是建筑畫的第一要義。梁先生略加修改,立見精神,形象準確,使我驚嘆不已。即使是草圖,寥寥數筆,也應力求做到大致不差。”吳良鏞自感榮幸,從事建筑學工作期間能得國內多位頂級大師的言傳身教,“20世紀40年代初到中央大學也曾受過業師李健晨、楊廷寶教授等人的指導,我國杰出的建筑大師童寯也是我的老師,我第一次完整地欣賞到童老的作品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他的畫構圖精美,信手拈來皆可入畫,用筆奔放,或走筆疾書,或淋漓盡致,或枯澀有力。”其實,吳良鏞本人的建筑畫同樣鏗鏘有聲,于細微處又若游絲延綿,干濕有分。作畫時,他隨題材揮灑自如,引人隨之步入畫境。
如果說畫是吳良鏞靈感的再現,那么建筑物則是吳良鏞富有個性的優秀作品。他參與的國家圖書館設計方案,體現了中國歷史悠久、文化深厚、典籍豐富的特點,主體建筑布局對稱,構圖嚴謹,格調典雅。中心高達63.6米的塔形書庫大樓巍然屹立,標志性強,周圍環繞低層閱覽樓,輪廓高低錯落。藍玻璃瓦頂、淡灰色外墻磚、漢白玉欄桿、古銅色鋁合金窗,這一切在綠蔭的襯托下,渲染出如古代書院一般清新高雅的氣氛。室內以表現中國輝煌文化的壁畫、浮雕處理,文化氣息濃郁。
從某種意義上講,吳良鏞更是一位人文主義學者,他致力于建筑學、城市規劃與人文科學相結合。吳良鏞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不止一次提出應在古城之外設置中央商業區,保護故宮、皇家園林及對稱排列的四合院,它們是北京城市傳統文化的象征。不幸的是,由20世紀80年代規劃工作者在總結經驗基礎上提出的古城內建筑高度控制規定,當前已幾乎被全線突破。這時,吳良鏞再次發出了救救北京古城的呼聲。他曾同季羨林、侯仁之等4位著名學者共同倡議發起“建立保護中華文化遺產專項基金”,這是“保衛文化的北京”的一個行動宣言。
“當前的經濟建設、房地產開發絕不能以犧牲歷史文化遺產為代價。”吳良鏞再三提醒,他的腳步還在古都的街巷里踏響。
(摘自天地出版社《大國智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