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孝鴻


法國著名漢學家謝和耐曾說:“13世紀的中國在近代化方面進展顯著,比如其獨特的貨幣經濟、紙幣、流通證券,其高度發達的茶鹽企業……在社會生活、藝術、娛樂、制度、工藝技術諸領域,中國無疑是當時最先進的國家,它具有一切理由把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僅僅看作蠻夷之邦。”
世界經濟史上的超然地位
宋代上承漢唐,下啟明清,在經濟及制度上是古代向近代中國轉折的歷史時期。宋代國土日蹙,政治積弱,然而經濟迅速成長,市場空前繁榮,擁有較高的生產力,成熟的官僚體系、貨幣制度和交易系統,貿易極為發達,文化乃至科技之昌盛尤為引人注目,識字率在當時也位列全球第一(15%~20%),日本學者內藤湖南將之稱為世界上第一個“早熟的國家”。在20世紀末,中外經濟史學家高度評價宋代,在當代世界經濟研究中享有盛譽的經濟學家安古斯·麥迪森,以迄今為止歐美學界的研究成果為基礎,用經濟學的方法對中國歷史上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進行估算。根據其計算的結果,無論是作縱向的還是橫向的比較,宋代在世界經濟史上都具有一個非同尋常的地位。
悄然興起的商業革命
在過去的半個世紀中,中外許多學者從各自的研究中和從不同的方面,都得出了“中國經濟在宋代出現飛躍,達到了頂峰,而后發展減緩,最后限于停滯”的結論。這個結論已成為現今學壇上關于中國歷史發展模式的主流觀點,而此觀點的主要基石之一,就是宋代中國經濟出現了巨大進步,即“宋代經濟革命”。
早在1957年,日本學者宮崎市定就對宋代的物質文明有了自己的看法:“中國文明最初比西亞落后得多,但是以后這種局面逐漸被扭轉。到了宋代便超越西亞而居于世界最前列。然而由于宋代文明的刺激,歐洲文明向前發展了。到了文藝復興,歐洲就走在中國前面了。但起初二者之間的差距還很小,直到18世紀還是處于一種雁行狀態。但是工業革命一發生,歐洲便把中國遠遠拋在后面了。”郝延平在其《中國三大商業革命與海洋》中即認為宋代處于世界史上第一個商業跨洋大發展的時期,與東北亞、南洋、中東皆有貿易,是東方商業的擴張時期,并直接刺激了歐洲近代商業革命的興起,邁向“全球市場”。可見此時中國的經濟、社會、政治、文化各方面都經歷著大變革,學者將宋代視為中國正式從中古轉向近代的開端。近代化的定義一般包括商業化、都市化、經濟自由化等因素。
宋代城市的商業已形成了龐大的網絡,這一網絡是由點到面的結合形成的,點是深入都市的坊巷和遍布全城的各種商肆,面即是鋪店林立、位于全城的中心地區的商業區。北宋東京開封府的規模雖不及唐代的長安,但仍然是11~12世紀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自秦漢以來形成的“坊市制”,經過唐末五代的發展,已日漸崩潰,屢遭破壞,商品經濟的發展要求更多的貿易自由,那種不受時間和區域限制的商業活動在宋代出現了。在地域上不僅在城里可以設立商鋪,就連城郊和鄉鎮也有了草市。時間上,商鋪的營業時間完全由店主決定,正常情況下是天明開張,日落閉鋪。街巷的市民有時家里也不再置辦蔬菜,中、晚飯往往到“市店旋買飲食”。至于酒肆瓦市等則“不以風雨寒暑,白晝通夜”。
由于開封地處汴河、蔡河、五丈河和金水河的交匯處,全國各地尤其是東南一帶的物質可以很方便地運抵京都,從而使開封處于“天下之樞”“萬國咸通”的有利地位。開封既是商賈會聚之所,又是人文薈萃之地。茶坊酒肆內金翠耀目,羅綺飄香,新聲巧笑,按管調弦,杯觥交錯,一番歌舞升平,其菜肴可謂是“八方爭湊,萬國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會寰區之異味,悉在庖廚”。
宋代的時尚文化
逛夜市是宋代的一種消費時尚,歷史記載,宋太祖趙匡胤曾下令開封府“京城夜市至三鼓以來不得禁止”。“夜市直至三更盡,才五更又復開張,如要鬧去處,通曉不絕。”甚至在風雪交加的大冬天,夜市也照常開張。“尋常四梢遠靜去處,夜市亦有燋酸豏、豬胰、胡餅、和菜餅、獾兒、野狐肉、果木翹羹、灌腸、香糖果子之類。”北宋東京的夜市相比其他地區更為熱鬧,如馬行街,長達數十里的街巷,兩邊遍布鋪席商店,其中還夾雜著官員宅舍,形成了坊巷市肆有機結合的新格局;尤其是這里的夜市,比東京著名的“州橋夜市”景象更加美觀,達到“車馬闐擁,不可駐足”的程度,燈火通明,熱鬧繁華甚至連北宋大文豪蘇軾都流連忘返,“蠶市光陰非故國,馬行燈火記當年”。
北宋的夜市沒有等級和身份的差別,無論你出于什么緣故,處于什么樣的位置,只要你需要,手中又有錢,都可以在夜市里找到適合自己情趣和嗜好的消遣方式,這也是北宋城鎮夜市的一個最為顯著的特點。南宋時的都城臨安,同樣也是四方商旅云集,天下諸貨交匯,商業發達,買賣生意晝夜不絕。來自海外的各色奇珍異寶、日用品和香料等物,都可以在這兒買到。
酒樓作為城市時尚的地標建筑,自然是城市商業的先驅。日本中國經濟史權威學者加藤繁博士在其論文《宋代都市的發展》中這樣形容:宋代城市中的酒樓“都是朝著大街,建筑著堂堂的重疊的高樓”,“這些情形都是在宋代才開始出現的”。據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記載,當時東京擁有大酒樓72個,其中白礬樓最為顯赫,這些酒樓不僅僅是內部裝飾雍榮華貴,而且也逐漸趨向園林庭院化,使人一邁進酒樓就恍惚到了私家園林,酒樓園林風格化是宋代城市發展的另一特征。就連位居高位的達官貴人和皇親國戚也喜歡到市井中的酒樓飲酒,如大臣魯肅公就經常穿著便裝,不帶侍從,偷偷到南仁和酒樓飲酒。皇帝獲悉此事,大加斥責:“為什么要私自入酒樓?”他卻振振有詞:“酒肆百物具備,賓至如歸。”
在“設法賣酒”的掩蓋下,由官方經營的酒樓里一般均擁有一批侑酒的官妓,往往引得那些“風流才子欲買一笑,則徑往庫內點花牌”。由官妓侑酒確實為商家帶來了豐厚的經濟效益,許多民營酒肆看到這種情景也紛紛效仿起來。
在宋代,這種酒店一般是在門首的紅梔子燈上加蓋箬笠以作標記的。如此美觀美色,勢必吸引文人墨客的極大關注,雖是個“花竹扶疏”的去處,但有時竟成為了創作詩歌的源泉,“夜泊潯陽宿酒樓,琵琶亭畔荻花秋”,自然是“花枝缺處青樓開,艷歌一曲酒一杯。美人勸我急行樂,自古朱顏不再來,君不見外州客,長安道,一回來,一回老”。
“夜行山步鼓冬冬,小市優場炬火紅。”陸游的詩讓我們可以感受到宋代城市里文化夜市的多彩風姿。文化夜市的出現,又賦予了宋代城市夜生活的新內容,也給宋代城市的文化,即市民階層的娛樂性文化,吹來了一股強勁的新風。東京城的文藝活動也有專門的場所,當時東京城內最突出的娛樂場所是瓦子勾欄。瓦子勾欄的伎藝有說書、小唱、雜劇傀儡、講史、小說、散樂、舞蹈、影戲、雜技等。
宋代居民生活有幾個重要的節日,也是法定的節日,如元旦、上元節、中和節、天慶節等,這也是城市生活中重要的一項活動。
上元節,正月十五日,又稱元夕節或元宵節。京城張燈結彩5天,各地3天,城門弛禁,通宵開放。宋太祖時,因為“朝廷無事,區宇咸寧”,加之“年谷屢豐”,決定上元節再增十七日、十八日兩夜舉行慶祝活動。
節日期間,京城的市民群集御街,兩廊下歌舞、百戲、奇術異能鱗次櫛比,樂聲悠揚。有擊丸踢球者、踩繩上竿者,還有表演傀儡戲、魔術、雜劇、講史、猴戲、魚跳刀門、使喚蜂蝶等項目的。夜晚最精彩的活動還是要數那個朝北搭起臺階狀的鰲山(又稱燈山),上面圖繪神仙等故事,左右用彩絹結成文殊、普賢菩薩。其間還張掛彩燈,手藝奇巧,以琉璃制成,繪山水人物、花竹翎毛。鰲山頂端安置木柜貯水,不時放水,像瀑布飛濺而下。還用稻草扎成雙龍,遮上青幕,草上密插燈燭數萬盞,遠望如雙龍蜿蜒飛騰。
皇帝和嬪妃在宮城門樓上觀燈嬉戲,百姓在樓下觀看露臺演出的雜劇,藝人不時帶頭高呼“萬歲”來取悅皇帝。這一天朝廷在相國寺羅漢院設御宴招待中書和樞密院的長官,而老百姓則以綠豆粉做成蝌蚪羹、糯米湯圓、燒餅、舂繭為節日美食,還特地迎接紫姑神,預卜當年的蠶桑情況。一直至十八日夜或十九日才開始“收燈”。
(摘自山東畫報出版社《中國時尚文化史·宋元明卷》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