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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述寶
男,漢族,1938年生,江蘇南京人。1963年畢業于北京師范大學生物系。畢業分配至新疆喀什第二中學(以下簡稱“喀什二中”),先后任生物學教師、教研室主任、工會副主席。多次被評為優秀班主任、先進教師。1982年,獲地區教育系統民族團結先進個人稱號。1983年4月,獲教育部、中國教育工會全國委員會“五講四美”為人師表優秀教師稱號,部級勞動模范,享受省級勞模待遇。1983年7月,獲省級優秀教師稱號,地州(市)級勞動模范。1998年8月退休。
一、我的家庭與教育經歷
我1938年9月出生在南京,家里靠賣鞋維持生計,比較拮據。我們家弟兄姊妹8個,我排老三,上面有兩個姐姐。當時男尊女卑,我是第一個男孩,家人都很嬌慣我。
我讀過很多所小學,幾乎一年一換,四年級才定下來,在雙塘小學上學。我的班主任叫鄭明德,會用課外時間帶我們讀蘇聯長篇小說,對我們影響很大。他還帶我們搞科技活動,組織我們表演抗美援朝的節目慰問軍屬,組織義賣為抗美援朝捐獻飛機,等等。活動很多,但沒有影響學習,整體教學還是比較規范的。
1952年,我考到南京市第四中學,生物學得最好。1955年,我高中考上南京市第五中學,成績越來越好,一直拔尖。1958年我考上北京師范大學(以下簡稱“北師大”),是第一批念了5年大學的學生,1963年畢業。北師大的教學嚴格,老師教學非常認真,教得深、教得透,為我打下了堅實的生物學基礎,許多專業課我至今印象深刻。孫泳儒院士給我們講動物生態學,內容很豐富。鳥類學是鄭光美院士授課,講得很深入。那時候北師大沒有孟德爾學派的老師,就請北京農大的李競雄教授來給我們講孟德爾遺傳學。還有生物化學課,老師每一堂課都發講義,文字工整,插圖規范,學期末裝訂成厚厚一本,我一直帶到喀什,退休后又帶回南京。還有教材教法課發的那本教我們寫教案的小冊子,后來我還用它給喀什二中的老師培訓,很有實效。
我們從大二就開始進行野外實習,跑到林業大學金山實驗基地抓麻雀和老鼠,制作鳥類、哺乳類動物的標本;到潭柘寺觀察植物;還曾受河北省水利廳委托,到天津霸縣(今河北霸州市)附近的水域做水域資源調查。
1963年7月21日晚上8點,周總理給北京市3萬名應屆畢業生作報告。“希望大中專畢業生們做黨的好兒女,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工作,到最艱苦的地方去戰斗,為國家建設建功立業。”我在現場聽完報告,很受鼓舞。那時正要畢業分配,我就把自己的三個志愿全都填了新疆。當時到邊疆去要“三好”:身體好、思想好、學習好。我們帶著“三好”的名頭到邊疆去,多自豪啊。
二、35年在邊疆
我1963年到新疆,等待分配的時候被急缺生物老師的喀什二中簽走,就這樣跨過天山,到了南疆。喀什二中成立于1956年9月10日,是南疆第一所漢族中學,也收維吾爾族學生。喀什二中是重點學校,師資力量非常不錯,北師大過去的老師就有17個,還有很多華東師大、復旦、北大畢業的老師,也有維吾爾族老師。
1. 新手教師的教學與教研
我教初二的動物學,兼班主任。雖然是新手,但沒有人指導,上課、備課、教材管理、標本制作、考試出題、刻蠟版、印試卷,都是自己摸索著來。
20世紀60年代,國家支持邊疆教育,給我們提供實驗材料,顯微鏡、解剖器、放大鏡、制作標本的材料,還有各種標本。此外,我們還自制實驗材料,如狐貍、蜥蜴、蛇類的標本。喀什沒有魚,我就利用探親假期,到南京賣魚的批發市場去買,帶回喀什做標本。還有動物的解剖演示,解剖驢、鴿子、蟾蜍看內臟,解剖魚看魚鰾、魚鰓等。通過解剖觀察,學生就把比較解剖學的知識就記住了。
喀什二中對教學要求很嚴格。學校有一個傳統,每周三下午五六節不排課,全校教師開大會進行教研,開展業務學習、教學交流和教學檢查。此外,還按學科設立教研組,理化生一個組,要求教師按照五環節①寫規范化教案,由教研組長檢查,校領導隨時聽課檢查。有一次教研組長來聽我的課,我正在講初三生理衛生中的“如何預防疾病”。由于沒有實際生活體驗,我只能照本宣科,就被批評了。教研組定期開展交流活動,先進教師要介紹經驗,特別是轉化后進生、提高教學質量、加強民族團結教育方面的經驗。這些老前輩刻苦鉆研教材,認真講課,不斷改進教學方法,我收獲良多。
1964年,學校一位生物老師休產假,領導就讓我一個人上全校的生物課。初一的植物學、初二的動物學、初三的生理衛生和農業基礎知識,全是我一個人上。教研活動我都不參加了,想仔細備課也沒時間,晚上看看書第二天就上講臺。沒想到真給練出來了,我上課不再從頭到尾滿堂灌了,而是啟發式授課,精講多練,重點講解一些重要知識,然后鼓勵學生之間相互討論,舉一反三。
2. 奮不顧身救學生
我原先是北師大體操隊的,來到喀什二中之后,就負責學校體操隊訓練。1966年,毛主席號召到大家去江河游泳,我們體操隊就跑到葉爾羌河去游泳。返程時,一個學生不敢逆水而上,被急流沖到北岸去了。北岸有一個峭壁,下面是用鐵絲制成的籠子,里面有石頭,還堆積著一些帶刺的樹枝,非常危險。我趕快跳回水里,把他推到對岸的平坡上。這么一推,我就被沖進懸崖的下方了,臉上、身上全是劃傷。后來校長在大會上說,居述寶救學生,以后大家向他學習。有這一句話就夠了,學校就是一切為了學生,為了學生的一切。
3. 自學成才做校醫
1967年八九月的時候,原來的校醫被停職,革委會工宣隊就讓我和另一位生物老師兼職當校醫。于是我被迫上任,邊學邊干,不用開藥方,赤腳醫生一樣把脈診斷、給藥、打針、做青霉素實驗。
1967年,我開始自學推拿,第二年還跑到南京省中醫院去專門學習,練到手都腫得拿不起來筷子。后來,我又憑著《農村醫生手冊》《針灸臨床取穴圖解》《急癥手冊》這幾本書自學了針灸。喀什那兒買藥難,所以我給人看病都是靠推拿和針灸。1970年前后,我帶了兩屆“紅醫班”,給學生講人體解剖、針灸兩門課,帶他們練習針灸。我當校醫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名聲很好。后來專職醫生來了,我就不當醫生了。
4. 野外考察與標本制作
1986年,我帶著喀什二中和六中的學生到疏勒縣洋大曼鄉和疏附縣牙甫泉鄉的沙漠地段考察當地的環境保護情況,了解大自然和人類的關系,了解農業與生態環境的關系。學生在學習的同時,也鍛煉了心理素質。學生看到農民生活貧苦,想要捐錢,我不讓,鼓勵他們通過知識改變這里的面貌。回來以后,學生的思想認識有所提高,學習動力也有所增強。
我經常利用寒暑假帶學生出去考察。1986年暑假,全國地學夏令營喀什分營開營,內容包括地質考察,地況、地貌考察和動植物分布考察等。我帶著學生到帕米爾高原上采植物標本、捕捉高原蝶,到喀拉斯湖觀察湖周圍的植物。我們后來把在湖邊發現的高原真蘚做成標本,在展覽會展出。
我們做標本還是很有水平的。我做過獼猴、金雕、喜鵲、白鷺、禿鷲、麻雀、烏鴉的標本,還做過毛腿沙雞①的標本,極其逼真。其他地方知道我標本做得好,常常聯系我做標本。
在野外考察和社會調查的基礎上,我完成了兩篇教案:《生物與環境關系的概述》《自然保護》。1988年,兩篇教案被編入全國21省市生物教師教案集出版發行。
5. 獲評全國“五講四美”為人師表先進代表
在新疆這么多年,我一直尊重民族習慣、執行民族政策、關心民族學生的生活。1980年前后,一個漢族學生和同班的維吾爾族同學鬧矛盾,把木板打到維吾爾族學生的腦袋上。學校讓我來處理,我就在校醫院給受傷學生消毒、縫針,拿上家里的方塊糖、雞蛋,代表學校跟他父母道歉。后來學生出院了,他父母把我接到他們家熱情款待,把我當朋友。
1983年,學校評選“五講四美”為人師表活動先進代表。經過六輪選舉,最后選上了我。在我之前,喀什地區總會已經評了5名少數民族教師,總會領了我校上報的材料,提出重評,認為我的各項事實清楚,被審議入選。最終獲得“五講四美”為人師表優秀教師稱號。
6. 兼職教研員培訓教師
1982年,我開始做地區教研員,輔導生物教師開展教學研究、教師培訓。1984年,我被聘為正式教研員。
20世紀80年代教研的主要做法是培訓。當時專業教師隊伍缺人厲害,兼職教師很多。喀什地區教育處下設地區教研室,聘請我為生物兼職教研員,暑假或者星期天把兼職教師召集來開設培訓班,帶著他們分析教材、觀察各種野生植物、制作標本。通過培訓,我才了解喀什地區有多少兼職生物教師,深刻感受到邊疆特別需要正規化的生物教師,建議師范院校增加生物教師的招生和培養。新疆師范大學就擴大了生物系的招生量,阿克蘇的塔里木農業大學也專門開設生物教師培訓班(生物系)。
1984年,我被評為地市兩級教研員,其間撰寫了《開創邊疆地區生物教學的新局面》論文,提出生物是自然科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僅關系到生物的生長,也關系到人的一生,主張重視生物學科、重新認識生物學科的重大意義。1985年10月,我受邀作為新疆的教師代表到廬山開會。會上提到,我撰寫的這篇文章具有普遍的代表性,對每一個邊遠地區生物教師的發展都有啟發。
1987年2月,我又寫了一篇《關于喀什地區生物教學現狀的淺見》,分析了喀什地區生物教師的師資、設施教學情況及采取的措施,希望各級領導重視生物教學。
7. 教學改革
20世紀80年代恢復教學后,出了新教材,內容發生了變化,米丘林遺傳學沒有了,增加了孟德爾學派的理論。講解方式也有變化,強調理論用于生活,特別是生理衛生那一部分,講究衛生、預防疾病。
我的教學特點是強調理論與實際相結合。我帶著學生利用假期出去考察,去植物園看植物分類,觀察城市里的樹,觀察街道花園植物里的名稱、用途。農場勞動也是做生物觀察的機會,學生從中認識農作物,學習農業生產技術知識。我還會結合新疆當地的特點開展教學,如新疆盛產麻黃,可以提取麻黃素。
那時,開始追求升學率,逐漸就沒時間去野外實習了,強調要把課本講透、鞏固提高。到了90年代,更是強調教師要把所有精力投入教學中,提高教學質量。我的教學成績在喀什名列前茅,在新疆也相當高。我也鼓勵學生參加地區、全國的生物競賽,許多學生斬獲佳績。
三、再有來生,我還會去新疆
這35年在新疆,我給自己做了個總結:無怨無悔,下次還去。中國曾經貧窮落后,實際上是教育落后、科學落后。邊疆需要老師,基層需要老師,這輩子為邊疆地區的教育作了貢獻,培養了那么多學生,我無怨無悔。當然,邊疆教育的情況不是一兩年能改變的,不是一兩代人能解決的,所以我說下輩子我還愿意再去新疆。
訪談后記
居老師為我們呈現了一位優秀教師的成長歷程。到新疆去、到最邊遠的地方去、到最需要的地方去。三個“新疆”,三個“地方”,一個“服從分配到底”,年輕時期的居老師,恰同學少年,一身報國志,滿腔愛國情。新疆很苦,教學也很累,為了拓展學生的視野、培養學生的能力,身為生物老師的他帶領學生到野外考察、制作標本,重視利用當地的特色進行教學,將學問與自然、實踐結合在一起。身為校醫的他,依靠自學努力解決病癥,多次搶救學生。居老師為新疆教師隊伍的發展作出巨大貢獻:開辦教師培訓班、建議加強師資的培養等。35年支援邊疆,居老師給自己的總結是:無怨無悔。看著拭去眼淚的老師,我們被深深地震撼。我們從內心敬佩居老師,希望讀者也能夠從中感受到一位優秀支邊教師的情懷與使命。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師口述史研究中心)
責任編輯:胡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