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小珍



我從小就對家庭的幸福與溫暖有很深的向往,也很愿意為此付出努力、做出犧牲。
大學畢業(yè)參加工作前,我其實很少做家務(wù),燒菜的次數(shù)更是少得可憐。后來有了孩子,我開始對家里的伙食非常重視,在長達十幾年的時間里,家中雖然一直請了住家阿姨或小時工,但我更愿意自己下廚。不謙虛地說:我做的菜比絕大部分阿姨做的更好看也更好吃。
這種對美食的癡迷與執(zhí)著,可能是對過往物質(zhì)匱乏的一種心理補償。我母親非常節(jié)儉,對吃的既不講究,也不愿講究,她總說一個人要節(jié)制口腹之欲。在她看來,一個人或一個家庭很講究吃,愿意把錢花在吃上,是欲望低等甚至敗家的表現(xiàn)。
母親做飯相當潦草,她為了使一家人少吃菜,故意把菜做得很咸。她的興趣在做衛(wèi)生、女紅上。她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將家具衣物整理得清清爽爽。
母親很會做鞋,手藝遠近聞名。她也沉溺于做鞋這門手藝,無論什么鞋,只要她看一眼就能做出來。我穿過她做的鞋:一雙半高跟單鞋,一雙系帶牛津鞋。
她年輕時在生產(chǎn)大隊的文宣隊演過戲,學了很多革命歌曲。對這段短暫的文藝生活,她十分沉迷,自我記事起,她就不厭其煩地教我唱當年在文宣隊學來的革命歌曲:《紅梅贊》《南泥灣》《瀏陽河》……有一首歌的兩句我老學不會,她教了很久。四十幾年過去了,歌名我已經(jīng)忘記了,但牢牢記住母親不厭其煩重復(fù)教的兩句。
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因為注意力在文藝的事情上,生計卻常常被母親忽略。她地種不好,菜種不好,家畜家禽也養(yǎng)不好,脾氣還差,再加上潦草的伙食,使得我們家氣氛常常是壓抑的,少有家庭該有的歡騰溫馨的煙火氣。
我對兒時美食的記憶,零星來自于父親的幾次掌勺。一次是父母吵架,母親生氣臥床罷工,父親便親自掌勺。可能是長期被母親的焦慮與抱怨搞得很緊張,父親沒把做飯當苦役,而是當成放飛自我和犒勞自己的機會,他把剛腌不久的臘肉從灶臺上方取下來燒菜了。
那天父親做的是紅燒臘肉,火候剛剛好。這個半成品臘肉,是我迄今為止吃過的最好吃的豬肉。那臘肉因為熏的時間不長,有臘肉的香,卻沒有臘肉的咸與干,美味至極。每次想起那頓午餐,我唇齒間升起那碗肉的醇香,連同那個冬日的下午,也在記憶里永遠和煦而溫暖。
還有一次也是在冬天,那時晚稻剛收割好,我和小堂姑在剛收割好的稻田里,一邊拔豬草,一邊掏泥鰍。稻田收割好進入冬季后,一般是半干半濕的,泥鰍會打洞藏到泥土深處,地的表面會留下小小的洞口以便呼吸。我們從外面的小小洞口開始,用手指循著洞一直往下掏,最后找到泥鰍的藏身之地。那天我不僅拔了很多豬草,還在小堂姑的協(xié)助下,掏了很多泥鰍。
那天回家,父親看我掏了很多泥鰍也非常高興,親自下廚做晚餐。泥鰍在我們老家一般用油煎至金黃,再放辣椒、蔥花、適量的酒和水,最后起鍋裝盤。父親那天新創(chuàng)了一個菜式,他將泥鰍煎好后,與剛從菜地里拔來的白蘿卜一起炒,味道鮮美無比。
父親炒黃豆的手藝也很好,這個手藝被我偷偷學會了。前兩年有一次回老家,前同事廖老師還說我炒的黃豆特別好吃。
母親給我一日三餐的記憶太過荒蕪,她還常說父親懶,說我家窮。很長一段時間,我有一種強烈的匱乏感與自卑感,也羞于和他人談起自己的父親和家族。直到后來很多年,因為知識的累積,我對過往的人生經(jīng)驗有了新的審視,才發(fā)現(xiàn),我完全被母親誤導(dǎo)了。我父親的家族非常體面,父親教養(yǎng)良好、聰明勤勞,對家庭盡善盡責,對母親的任性、脆弱多有包容。父親一輩子跟母親雖然口角紛爭不斷,但從未私下跟孩子們說過母親的壞話。
我成家生孩子后,很注重一家人的伙食,也愿意在這上面費心力下功夫。特別是最近幾年,兩個孩子長大了,我也有更多時間花在做菜這件事上。食材的選擇、烹制的方法,甚至器皿的選擇與擺盤,我都越來越講究。從視覺到味覺,我希望給孩子們很好的體驗與享受。
或許真的是因為我在燒菜這件事上很用心,兩個孩子從未給過我的菜肴差評,她們一般在飯桌上胃口大開,用實際行動證明媽媽做的菜很美味。
美食的確最能活躍家庭氣氛,當熱氣騰騰花式養(yǎng)眼的飯菜擺滿餐桌時,空氣中立刻升騰起熱烈溫暖的人間煙火氣。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用餐時,我與小女兒常常一邊吃飯,一邊聊天文、地理、歷史。大女兒會講工作中的趣人趣事,餐桌上的氣氛大部分時候是輕松愉悅的,一天的疲憊與煩惱也隨著熱烈的氣氛拋諸腦后。
我想讓美食成為孩子與家緊密相連的錨點,想讓美食成為她們一生記憶的美麗花火。孩子終究要離開父母去開創(chuàng)她們自己的生活。漫漫人生路,無論她們將遇到什么,希望媽媽曾經(jīng)精心烹制的食物與餐桌上那盞暖黃的燈,能給她們永遠的力量與溫暖。
編輯|饒春垚